第十九章 论道东林
阮九天前两天来诏狱还算勤快,第三天便没了兴致,第四天吩咐狱吏弄死卢象升,狱吏却收了陈贞慧的好处,把这事按了下来。 后来,阮九天以为他死了,陈贞慧知道他还活着,却没法把他弄出来,卢象升就这样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度过了一个多月。当他自己都觉得所有人都忘了他时,奇迹却发生了! “喂,你,就是你别看了!还打算在这养老吗?拿上衣服滚蛋吧!”狱吏不耐烦地对卢象升说。 ———————— 当卢象升走出诏狱大门那一刻,奇迹也显得在意料之中了,门外站着的正是汪文言! “贤侄别来无恙啊!”汪文言还是带着那自信的微笑,仿佛一切都掌握在他股掌只间。 “多谢汪叔父仗义相救!晚生定不忘救命之恩!” “唉,又不是我一个人救的你,还有一人在你身陷囹圄之际,倾尽家资,上下奔走,你恐怕也要感谢一下吧?”说着他向不远处的一人望去。 卢象升抬眼向那边望去,两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定生!” “介瞻!”、“哥!” 卢象彤跑过来跳到卢象升身上,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弄的卢象升几乎喘不过气。接着又在卢象升的胸前打上一拳,调皮地说道:“你是喜欢上牢里的饭菜了吗?害的人家等了你这些时日!” 象升象彤自然是亲生兄妹,按理说meimei和哥哥亲密点也不算啥,刘明川也把她当meimei,只是在她那已经发育的身体接触到自己身体的一刻,还是感觉一阵脸热。 陈贞慧关心地问卢象升:“象升你没事吧?你的脸色怎地这般红晕,是不是他们打的?” 卢象升把妹子从身上弄下来,揶揄道:“没,狱卒待我还算尊敬,这还是多亏了定生在外面的努力吧?” “哈哈哈……” 待几个人欢喜吵闹一阵,汪文言对卢象升说,“贤侄新获自由,可有何打算?” “我大难未死,最想回家让老父知道我的平安。” “贤侄大可放心,今天早上我便派人乘快马赶往南京,向令尊报了平安。南京城最好是别回去了,阮九天以为你死了,他便回了南京,若你此时回去,只怕再生枝节。” “是啊,象升兄!我陪你留在京城,等风声过去了再回南京。”陈贞慧说道。 “是啊,哥!”卢象彤也比较喜欢这京城的花花世界。 “好吧,那我们就在京城住一阵子。” “太好了,来我家住吧,我爹在朝为官,俸禄虽然不多,好歹也攒下了个宅子,正好方便咱们歇脚。” 卢象升和卢象彤便住在了陈府之中。 次日,陈于廷带卢象升来见营救他的东林党人,多是象升祖父门生故吏、东林志士。这些人有内阁首辅叶向高,礼部员外郎顾大章,吏科都给事中魏大中,左佥都御史左光斗,左谕德缪昌期等等,东林骨干差不多都在这里了。 这一个个的名字曾无数次出现在爱读历史的刘明川眼前,虽然他们是高傲,固执,党同伐异后世褒贬不一的东林党人;但另一方面他们也是不合污流,执着道统,对抗阉佞的斗士,卢象升怀着无比崇敬和激动的心情,看着这群好奇地望着他的人。 “你就是卢国霖的长子?”叶向高问道。 “正是,吾父有一对子女,晚生象升,升妹象彤。”偶像问话,卢象升不免多说两句。 “嗯,你兄妹二人的事儿,老夫倒是听了一点,小伙子光凭武力可不能打倒世间所有的恶人啊!”一脸白须的叶向高道。 卢象升面现羞惭之色,道:“晚生再遇不平之事,能智取绝不强攻!” “唉……”正赶在卢象升话音刚落,一声叹息从众人之中传出,大家都听得清楚,于是一起朝那人看去,原来那人正是左光斗。 他似乎没有感受到众人的目光,自顾自地说道,“可惜卢老吏部一生满腹经纶,他的子孙却只会倒把投机,舞枪弄棒,唉……” 原来,左光斗听说卢象升,把人打伤了进的诏狱,又见他高大威武,不像平常江南士子那般儒弱,就有心想教训这个年轻气盛的年轻人两句。又想,子不教父之过,文人士子最看不惯的也就是商贾,定是这卢国霖疏于管教,才导致这年轻人这个样子,于是就给他扣了个“倒把投机”的帽子。 卢象升听了这话,自然心中十分明了他的意思,但他也不生气,正所谓不知者不怪。他总不能告诉左光斗,他是二十一世纪来的人吧,心中早就没了学而优则仕的执念。 叶向高却接过话去,“遗直(左光斗字),我看汝此言差矣!你怎地知道这后生只知道舞枪弄棒?汝未尝闻古语道‘大智若愚’否?” 卢象升还什么都没说,这二位就先吵了起来,他真是佩服东林党人的战斗精神。 左光斗道:“那好办,在座的都是科举出身,吟诗作赋都在我左遗直之上,就让我考考诗赋他如何?” 众人都点头称是。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卢象升心道。 左光斗说到,“看你这年纪,让你谈论国家大事太难为你,青春年少,儿女情长,定还懂得。你就用江南女子的口气,作一首春日思人诗吧!” 人非草木,谁没有年少怀春过?左光斗这个题目倒是良心。卢象升想起了考古队里的高傲的女孩儿金凌衫,她是否也在独眼老头儿摔破玉盘的一瞬间穿越到这乱世?她是否安好?她是否还回记得我?倘若她也穿越在秦淮河畔,一袭红衣古装,廊桥踏遍,厮望离人……卢象升有感而发。他走了几步,动情地吟道:“春叹 笑看桃花凋敝扇, 小楼昨夜又逢春。 去时吴侬相媚好, 燕子归来不识君。” 与座都是一惊,他们本就是等着看这个“粗枝大叶”的卢象升热闹呢,结果却大大的出乎他们意料。虽是一首简单的七言绝句,也无太多华丽辞藻,但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到对仗整齐,仄律押韵,已是不易。首句回忆去年春天没有分开的两人欢声笑语,二句又说今春之景,三句四描绘男子离别时还海誓山盟的对女子承诺,今年燕子又回来了却已经不再认识你了,表达出痴情女子对不归离人爱恨交加的复杂情感…… 左光斗先是吃了一惊,然后暗忖江南才子颇多,这诗或许恰巧是他从同辈友人那里得来的也未可知。他故作镇定地说道:“很好,考你的门槛算过去了。但这只是门槛,接下来才是考你是否有真才实学的问题。《大学》之中统领全书要义,既有修身,又有治国,告诉我们求索大道的方法是哪句?” “我想一定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刘明川感到没怎么费力的思考就答了出来,他想这多亏了他刚穿越时卢国霖天天逼着他背四书五经,其实这是卢象升本来努力的结果。 “那你认为‘道’是什么?”左光斗继续追问。 “……”这句可把卢象升难住了,一是四书五经、大学课本里没有这个解释,二是其实这是个在坐各位满腹经纶的老学究一生求索的问题。众人看着左光斗,心道,你这不是难为年轻人吗?
卢象升灵机一动,想出了个四两拨千斤的回答:“道可道,非常道也!日升日落为‘道’;草木枯荣为‘道’;父慈子孝为‘道’;君贤臣忠为‘道’。‘道’即宇宙万物运行之理法,它无处不在,永远存在,世间万物是都是平衡的,调节这平衡的就是‘道’;知人者智,自知者名,是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也是道。悟道,正道,守道,观察发现探索事情,探索出规律,去证明发现的是否正确,如果正确的,去运用和坚守。逆道、无道就会违背规律,受到阻碍,引起祸患;顺应天道,顺势而为,则会民心项背,所向披靡。‘道’是千百年来,中华所有读书人追求的终极目标,无数志士为它皓首穷经,无数仁人为它舍生取义……”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说之后,卢象升确定终于把这帮人忽悠“瘸了”,因为他发现他们中的多数由先前慵懒—吃惊的表情,慢慢过渡到了一种激动、信任、欣赏、甚至崇拜的神色!这些理论是这些明朝人听过的,至少没人这样总结过,好多句子都是他们花了一辈子思索、谈论、求证的。他们有的重复着刚刚听到的句子,仿佛怕立马忘掉;有的若有所思,陷入了一番体味之中;有的则掩面而泣,仿佛他说的那个殉道者就是自己…… 左光斗也被彻底震惊了,他呆呆地坐在那里,在卢象升说完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一下站了起来,一转之前傲慢的态度:“小兄弟,想不到你确有经天纬地之才啊!是老朽眼拙了!” “晚生才疏学浅,斗胆妄言几句,先生谬赞了!”卢象升态度谦逊。 “怎么样啊,遗直,老夫说这后生定是可塑之才吧?”一直十分淡定的叶向高发话了,“象升啊,过来,过来,让老夫瞧瞧!”叶向高慈爱地拉住卢象升的手说到:“真是个国家栋梁之材,只是可惜沦落如此境地,有家不能回,今后切莫冲动行事;记住出了这个门,吾等就不曾救过你,你可懂得?如今朝廷阉党秉权,视我东林党人如砧板上rou,你的才能不在于朝中,而在于朝外,切要把握仕途,遏制jian恶!” 叶向高的一番话说的如老父临终所托一般,只听的卢象升有种想哭的冲动,他本不想过多干预明末的悲剧,但被这正义忠诚的老人感染,竟有了改变历史的想法!他这么想时,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因为他隐约感觉这事儿的危险性:要是在穿越电影里,什么时空错乱啊、回到未来啊、本体消失啊,这些事恐怕就会发生……但出仕的念头已经产生,就很难抹去。出仕是卢象升的宿命,也是他刘明川的宿命!因为二人的世界已经在他穿越到卢象升的身体上时揉在了一起…… “象升,等风声过去了,你可有何打算?”叶向高专注地看着这个有才华的年轻人。 “我答应了徐弘祖与他共游山水之间,待风声平静,我自当履行诺言。” 叶向高听了这话,眉头紧锁,道:“徐弘祖确是古今一奇人也,但你年纪轻轻,饱学圣人之言,身怀治国之策,却一心出世,真是可惜可惜。” 刘明川也是好生内疚,心道若是真的从此放浪形骸于外,也真是对不起卢象升本来打下的底子;若是现在就全力备考科举做个朝九晚五的公务员,他也心有不甘。于是,他答道:“晚生只是不参加今年科举,三年之后定要为国家鞠躬尽瘁!” 众人闻说此言尽皆欢喜,又试卢象升以治国方略,卢象升对答如流,依赖历史发展趋势,分析内外局势,都是有理有据。众东林党人都夸赞卢象升的才学,认为他天赋异禀。 后来,陈于廷每每参加东林议事,都带上卢象升前往,卢象升也乐于与这群人讨论大事,希望靠自己的知识改变东林党最终的命运。自此卢象升虽只是一介书生,却在京城之内名气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