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暗暗诏狱
幽暗的天牢里不见天日,只有被烧得毕毕剥剥的木炭,能让人感觉还有一丝生气的光亮。一只烧红的烙铁从木炭中取出,被狠狠的按在一个犯人的胸口。伴随着一缕白烟和糊焦味,那个人发出了如来自地狱般的哀嚎。 卢象升独坐在一间牢房里,被扔在这里一天了,没有受到如那犯人般的待遇,也不提审,也不释放,仿佛所有人把他遗忘一般。直到一个人进入这牢房,他才知道这种想法是极其错误的,那人便是阮九天。 阮九天的脸已经消肿,身体也恢复如初,相较之下,他显得神采奕奕,“真是风水轮流转啊!昨天还把我踩在脚下的‘大英雄’,今天就被我干爹,像狗一样关在笼子里等死,怎么样,对你的新家感觉如何呀?” 卢象升仿佛没有看见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呦,这么淡定啊!是不是表面淡定心里怕得要死呢,哈哈哈,早知今日,当初何必与我作对?” “只恨当初自己没有打死你!”卢象升淡淡的说。 “哈哈,你不可能打死我,你不会打死我,因为你不是我,你打死我,你那娇俏的小meimei怎么办,你卢家上下几十口人的性命怎么办?” 这句话刺中了卢象升的要害,他脸色一变,攥紧了手中的拳头。 “这回你知道谁是南京城里的王了吧,我叫谁死谁就死,我让谁活谁才能活!”阮九天眼珠转转,心下又冒出一个想法,“这样吧,你给我跪下磕九个响头,叫声‘九天爷爷’,然后永远滚出南京城,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呸,你给我当九天孙子我都不干!” 阮九天气急败坏,吩咐左右道,“给我拉出来,让他见识见识你们东厂的手段!” ———————— 陈贞慧和父亲拜见了当今内阁首辅叶向高,言说事情原委,叶向高当即招来昔日恩师的门生旧吏共同商议,几人决定明日早朝向皇帝奏报此事,定要将卢公子解救出来。 次日,恰逢本月十五,正赶上朔望朝会,一千多在京官员三更便起身穿衣候在宫门外,再在金水桥南按照品级站好队伍。听到景阳钟鸣,净鞭三响,遂文官在左,武官在右,鱼贯进入金銮殿,按官位大小依次站立。这时候皇帝本来应该在太监和宫女的簇拥下,款款地在龙椅上坐下,接受文武百官的三跪九叩大礼参拜,可是今天大臣们却等了许久也不见皇帝出来,只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这时候从屏风后款款走出一人,那人用尖细的声音喊了一声:“皇上今天身体有恙,由老奴代为收领奏章,有本启奏,无本卷帘退朝!”这人正是魏忠贤。 于是大小臣子这才敢小声的议论几句,纷纷把那些无法处置的、争而未决的、皇帝根本不会看的奏章拿出来交给魏忠贤。叶向高向陈于廷使了个眼色,陈于廷把本来要递上去的奏章又收了回来。几人又伺机在午朝时递交奏章,天启也没上朝,只好作罢。自从天启皇帝迷上了木匠事业,上朝几乎成了群臣的奢望,大小事宜都是通过魏忠贤呈报给皇帝,而皇帝的反馈只有一句:“魏爱卿替朕断决就好了!” ———————— 诏狱,卢象升被阮九天打的皮开rou绽,还好那家伙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纨绔子弟,在怎么施展也伤不了卢象升太多,要是那些诏狱内的官差施刑便大不一样了,他们身居大内,每天做的就是刑讯,他们知道如何让犯人感到痛苦,那些刑法让人痛不欲生。卢象升还没有怎样体会过这些人的手段,说来也蹊跷,这些狱卒对他似乎并不感兴趣。原来,陈贞慧的日夜兼程并没有白费,至少他及时打点了诏狱的狱卒,这才使卢象升免于过多的皮rou之苦。 这天夜里,卢象升的牢房又被扔进一个人来,借着昏黄的火光,卢象升看清了他的面貌:那人体态丰腴,身着肥大的囚衣,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之中,脸上也无半点忧惧之色,反而挂着商人般惯有的微笑。那人见囚室中只有卢象升一人,便和他主动攀谈起来,在得知卢象升是为了保护meimei,打了阮大铖的儿子后,那人更是对卢象升很感兴趣,道:“鄙人汪文言,佩服小兄弟这仗义之举!敢问小兄弟姓字?” 卢象升一揖道:“晚生卢象升,草字介瞻。”心道,竟在此遇到汪文言,都说他是东林智囊,不知他能否助我脱困。 汪文言听说他叫卢象升,说道:“你与南直隶应天府卢国霖员外可有亲源?” “前辈所言正是家父。” “啊,原来是恩公之子!想不到你已经长这么大了!”汪文言的思绪一下跳跃到几十年前他没发迹时。 汪文言南直隶人。他的官场生涯,是从监狱开始的,那时候,他是监狱的看守。作为一名优秀的看守,他忠实履行了守护监狱,训斥犯人,收取贿赂、拿黑钱的职责。由于业务干得相当不错,在上级(收过钱的)和同僚(都是同伙)的一致推荐下,他进入了县衙,在新的岗位上继续开展自己的光辉事业。值得表扬的是,此人虽然长期和流氓地痞打交道,不光彩的事情也没少干,但为人还是很不错的,挣的黑钱大多用于接济朋友。也就是这时他认识了仗义疏财的卢国霖,两人一见如故,(一个会挣给干净钱,一个会挣黑钱)那时卢国霖感觉汪文言是个走偏门的怪才。不巧的是汪文言后来收黑钱的事儿,被分赃不均的同伙捅到了上面,汪文言被押,卢国霖倾力保他出来,南京是不能呆了,就资助他去了京城。 可是来到京城的汪先生才发现,自己一无学历,二无来历,档次太低,压根就没人搭理他。无奈之下,他只好用卢国霖给他的钱,去捐了个监生,不知找了谁的门路,还混进了太学。 这可就真了不得了,汪先生当即拿出当年跑江湖的手段,上下打点,四面逢源,短短几月,上至六部官员,下到穷学生,他都混熟了,没混熟的,也混个脸熟。 一时之间,汪文言从县里的风云人物,变成了京城的风云人物。
舆论造势差不多后,机会主义者汪文言就开始了他的压宝环节,他把最大的宝压在了一个当时没有一个人看好的人身上——王安。 王安是太子朱常洛的贴身太监,可这位太子也不吃香,要什么没什么,老爹万历又不待见,所以王安同志混得相当不行,没人去搭理他。但汪文言恰恰相反,鞍前马后帮他办事,要钱给钱,要东西给东西,除了女人,什么都给了。王安很喜欢汪文言。当然,汪文言先生不是人道主义者,也不是慈善家,他之所以结交王安,只是想赌一把。一年后,他赌赢了。在万历四十八年(1620)七月二十一日的那个夜晚,当杨涟秘密找到王安,通报老头子即将走人的消息时,还有第三个人在场——汪文言。 继杨涟之后,东林党的几位领导,大学士刘一璟、韩旷、尚书周嘉谟、御史左光斗等人,都和汪文言拉上了关系。 就这样,汪文言加深了与东林党的联系,并最终成为了东林党的一员…… 后来通过汪文言,东林党成功搞垮三党。汪文言也正式成为了东林党的一员智将。 但这位智将本就是个老油条,除东林党外,跟三党也很熟。后来三党垮了,他跟阉党中的许多人关系也很铁,经常来回倒腾事儿,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底子实在太不干净。王安死后,他被阉党盯上,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下诏狱。 那次入狱不久,他竟然出狱了。他到底是怎么出狱的,没有人知道,反正是出来了,成功自救,魏公公也毫无反应,后台王安都没有办到的事情,他办到了。 和卢象升一样,诏狱里没人为难他。 汪文言眼中闪现出追忆昔日恩情的暖意,然后恢复了他惯有的商人般的微笑,“贤侄暂且在这委屈几日,为叔自有计较。” 汪文言又和卢象升扯了些国事家事,让卢象升对目前的局势有所了解。 次日清晨,一名狱吏走进来喊道:“汪文言,你可以走了!” 竟然再次出狱!要知道汪文言虽然名气大,但他并无任何官职,不过一介布衣,竟然二出诏狱,这令卢象升对他的手腕倍感惊讶。 汪文言道:“贤侄,等我好消息吧!”遂神秘地看了一眼卢象升后,便走出了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