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帝国落日(十七)
“我军斥候既已探得石勒军情,那石勒军之斥候也必然探得我军军情。以一万军士有六十甲斥候计,石勒军有五万人,共计三百甲。一千五百人的斥候充斥在如此近的距离内,要想瞒天过海,谈何容易!在这种情形之下轻易分兵,稍有不慎便会被石勒的骑兵个个击破。” 看到世子毗放下信件专注聆听的李恽又恢复了神色, “主公,洧仓城地处两座丘陵之间,西侧山丘连接瀷水,东侧连接洧水,城北是为南下北上之咽喉,城南虽较城北开阔,但并不足以容纳万人部队在此作战。这样的地形,有利于步兵设防,而不利于骑兵展开。石勒军虽号称十万,但据斥候所报,其军绝不超过六万,兵种主要以骑兵和步兵为主,两者大约各占一半。我军有五万步兵,一万骑兵,另有三百辆偏箱车。若以常规而言,我军处于劣势,但,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地形中,我认为,只要我们布防得当,则完全能将劣势转换为优势。主公请看,如若我军在洧仓城外的这里、这里,依托山体扎营设寨,” 世子毗向沙盘上一附身,李恽在沙盘上轻划两下,方又站直身体,继续说到, “就可形成以洧仓城为中心,西接瀷水,东接洧水的弦月样(反形雁翅)进攻阵形,同时,还能大大压缩洧仓城南的战场空间。如此以来,石勒军的骑兵既不能大范围机动,又不能迂回穿插,更不能大规模用兵,其优势不仅荡然无存,还将立刻转换为劣势。我军则可以将东西大营营门设于紧挨洧仓城的东西两角,这样,在敌兵到来之时,我军既可以沿着营寨、南城墙形成远距离射击的弧形圈,又可以迅速出动步兵在南门外布阵御敌。到那时,何将军之东大营,我之西大营,两营轮番出战,既有利于休养,又能促进竞争、保持士气。主公只需领中军,在南城墙多备强弓硬弩,檑木滚石,为将士们助阵即可。如此这般,即便不能歼灭石勒军,但迫其绕道襄城北上,则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说完,李恽坐下来喝了口茶, “有利于我军的因素除了地利以外,还有人和。那石勒刚刚在宁平城外肆意屠杀俘虏,这种惨无人道的手段,完全点燃了我们所有晋人心中的熊熊怒火。现在军中士卒每言至此,都恨不能啖尽石勒rou,饮尽石勒血。我可以说,我带兵这么多年,都极少见到普通士卒会有如此高昂的斗志。另外,我军钱粮甚巨,更易激励士气,也易长期坚守。还有,我军尚有一个大杀器,就是那三百辆偏箱车。假如,我们稍做改装,给南城墙上放置四辆偏箱车,就可以居高临下,以超远距离大力杀伤敌军,如此必可挫败敌人锐气。” 李恽略略有些兴奋,他看着世子毗那疑惑的目光,满面春风的说到, “主公,千万莫要小觑这三百辆偏箱车的战力。当年西凉羌人判乱,因为地处偏远,环境复杂,满朝上下竟无人可以平定,此事烦扰的武帝茶不能思,夜不能寐。后来,马隆向武帝自荐前去征讨,武帝让他随便挑人,但马将军只选了三千五百名勇士。在西征路上,他按八阵图制作了一千辆偏箱车,他们一路西进,一路斩杀,最后竞度过温水,杀到了武威。他们一举杀死了羌人首领木机能。就这三千五百勇士,依靠一千辆偏箱车,前后斩杀、降服的羌兵多达数万人,一举平定了凉洲之乱…” “啊???武帝之威武,马隆之才华,当世之中、几人能有?”高阳王司马毅不等李恽把话说完,就愤然说到, “李将军,你恕我直言,你所言之抛弃民众说实为胡言乱语,实在不值一驳。如今,两军相距这样近,如果带着他们,葬送了我军不说,他们也必死无疑。相反,如果依常山王之策,我们在世子率军东去后、随即遣散他们去附近坞堡,则军民俱可保全,这才是爱民,这才是大爱呀!另外,李将军所言之斥候说,尽为猜测,毫无实据,亦是胡言乱语。自古作战,什么时候没有斥候?可那么多近距离的交战中、成功金蝉脱壳的案例比比皆是,它们都是怎样得来的?最后,李将军也清楚的知道我军军力稍逊石勒,但仍然坚持、在此扎营列阵,与石勒决战。我想问你,万一我军失利,你可有退路?这许多百姓,这么多王公大臣、宗室贵戚,你将如何保全?我再问你,常山王之策,明明万无一失,为何你等要坚决反对?是不敢带兵去汾丘做诱饵吗?是不敢留守这里断后吗?你等若言不敢,我便领军前去。”
激奋的司马毅赤红着双目死死盯着李恽, “你…你…”刚刚还心情大好的李恽,突经如此的暴风骤雨,竞被揶揄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这般诡辩,就是贪生怕死,就是想要逃命,你们逃跑,可曾想过世子的荣誉,可曾想过这支军队的未来?…”李恽身旁的何纶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怒火,他暴怒着挥拳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高阳王亦站起身来,厉声斥问… “都给我坐下…”这是世子毗清清静静,冰冰冷冷的声音, 此声一起,时空瞬间凝滞,所有人都停下身姿,回转目光、看向了世子… 他们全都看到了世子毗冰冷的目光,听到了世子毗冰冷的声音,可他们谁也看不到、听不到,他那颗已经凝固的冰冷的心… 空气彻骨的冷。只一刹那,司马毅、何伦、李恽、司马敦,他们心中那燃烧的熊熊烈火,他们胸中那郁结的愤懑之气,便被这冷冷的空气冻结成冰,冻结成渣,冻结成灰,最后,融入这冰冷的空气,消散的无影无踪… 羊林枫看着那暴怒而起的两人、逐渐收起了宛如利刃的目光,看着司马毅、何伦缓缓坐下,看着司马敦期盼的眼神,看着李恽低垂的头颅,看着世子毗寒霜满面的慢慢站起、轻轻转身、摘下身后那把五尺长剑… 他目视长剑,缓缓转身,缓缓抽拔,就在那白刃露出的一刹那,一道灿若霜雪的剑光刺目而来… “辞乡剑,堪截云,剑花净,剑光冷,走马意春生,持剑人向谁,君心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