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帝国落日(五)
“哈哈哈哈,来赐座”,石勒大笑着说到,“郭敖人呢?司马越的灵柩何在?”, “禀将军,司马越的灵柩已被移到寺庙下方的谷底”,郭敖上前半硊着回话, “天下祸乱至此,都是此人引起,你去把他的灵柩烧了,我要为那些死去的苍生报仇”,石勒朗声说到, “诺!”,郭敖领命下去。少倾,谷地熊熊火光映射的门前一片火红… 石勒向左侧一看,一众晋臣坐在那里,稀稀碎碎,战战兢兢… 这个放牛奴隶出身的将军,面对一众晋廷重臣,他一人也不相识。但只就一眼,他便知道那人必是王衍… 原来已经五十六岁的王衍,被“五石散”保养的玲珑剔透。他貌美如玉,眼亮如星,长发虽已凌乱,白袍虽然沁满血渍和泥土,但飘逸的神姿仍旧宛若仙人。 “这王夷甫坐在那里,还真是宛若“珠玉在瓦砾间”啊”,石勒心下暗叹,于是,清了清嗓子,扬声说到, “武帝司马炎治下,曾有过太康盛世,那时,家家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晋开国两年,人口就增加了130多万户。为何司马炎去世才二十年,晋国就败落至如此?王衍,你身为太尉有何说法?” “晋国败落有以下原因”,脸色煞白的王衍从人丛中站起,款步来到中央,躬身施礼。仅他这一走一礼,身上的风流、洋溢的蕴籍就令石勒迷醉,“武帝明知惠帝不聪,却不择贤而立,此其一也。汉时分封诸王就曾引起战乱,武帝仍一意孤行,此其二也。贾南风专权、挑起八王之乱,此其三也。连年干旱、天灾不断,此其四也。上述原因,导致百姓困苦不堪、起兵造反,此其五也。乾坤交替,阴阳转换,此一时彼一时,尽在运势,此其六也。天降雄主于诸侯,此其七也。类此种种,数不胜数。然,这些症结都不是我区区一个太尉能左右的事,所以,晋国败落在于天命也,与我并不相干”,说完,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王衍又是一礼… “真好风采呀!!!都是阶下囚了,还能如此从容不迫,还能如此谈吐不俗,这…这…这世间竞真有如此奇男子”,石勒心下倾刻被折服,不由自主就转做和颜悦色,他柔声说到,“我只有十万士卒,却全歼你们二十万精锐,王太尉,这可有何理呀?”, 王衍站在中央,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背上冷汗嗖嗖直冒,他只想活命,见石勒问话,脑子快速翻转,立刻拱手、强提声色说到,“此次兵败至此,首因在于没有领军人。东海王过世后,众人推我领军,我曾说过,我年少时就没有做官的愿望,然而积年累月被逼迫着做官,竞升迁到现在的地位。但领军这样的大事,怎能让我这样一个没有才能的人来担任呢。于是,那时我就推荐了襄阳王司马范…”,说着,他侧身指了指人群中一个形容枯瘦,其貌不扬的长者,又继续说到, “然而襄阳王也推而不受。这才导致大军无主。其次,也因为将军威武,用兵如神。晋军此败,这是天意,将军此胜,亦是天意。此番晋军主力尽失,晋国必然败亡,此乃命数呀,”,说到此,王衍抬袖拭了拭眼角,又继续说到, “如今,天命已将天下归于将军。以将军的才能,以贵军之神勇,天下再无可敌之人,将军何不顺天应人,尽早北向而称帝呢?”,王衍说完,颤巍巍一躬身… 羊林枫听到这里,竞失声笑了出来,他身旁的王翎连忙捂住他的嘴,却不想,手背上、立刻滴滴答答印上了他的泪水… 这是他和世人心中,帝国战无不胜的军队,如今,却在如此混沌之中被屠戮殆尽… 这是他和世人心中,帝国最具才华、最为俊逸、最有风骨的士子,如今,却如此的贪生怕死、忘恩负义、丧失气节… 他心中、那由精神做为支柱,由人性做为画梁雕栋,由点滴的耳闻目见做为金砖碧瓦,逐渐搭建而成的华美殿堂,在这场血与火中,倾刻倒塌… 恍惚中,他控制不住自已的情绪… 好在石勒一听此言,心中顿生厌弃,“原来你王衍竞是这样一个贪生怕死、忘恩负义之徒,差点让你把本帅都骗了”。心念至此,他不由勃然大怒:“你王衍名声传遍天下,身居显要职位,年轻时即被朝廷重用,一直干到头生白发,怎么能说不参与朝廷政事呢?破坏天下的人,正是你等,来呀,把王衍给我拉下去。” “诺!”, 在石勒怒吼之中,除了王翎,没有人听到羊林枫的笑声… 正自惶恐的王衍立刻瘫倒在地。一众晋巨全都噤若寒蝉… “孙苌将军何在?”,石勒叫到。 看着王衍这样一个风姿绝代的玉人被吓倒在地,石勒仿似看到一朵洁白的玉兰花正在坠入雨泥,他不自觉得就想要把它捡起。他于心不忍了… “将军,属下在”, 石勒缓声说到,“我行走天下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王衍这样风采照人的博学之士,杀了他是不是有点可惜?” 孙苌笑着说:“王衍是晋廷三公,如今却劝您称帝,这种人,就算留着他也不能真正为我们尽力,杀了他又有什么可值得惋惜的呢?” 石勒沉思了一下说到:“总之,将刀刃施加于这样的玉人身上,我,还是不忍心啊”, “那将军可以这样杀了他”,孙苌上前在石勒耳旁轻语… “你们可有何话要说?”,听完孙苌耳语的石勒看向了一众晋臣, “将军,这天下弄得如此混乱,全都是司马越和王衍的所做所为,我们至始至终都只是个旁观者呀”,司马济拭着眼角的泪水,悲怆的说到, “是呀,是呀,我们都只是旁观者,没有出过任何计谋,” “对对对”,“就是…” 西河王司马喜、齐王司马超、武陵庄王司马澹、吏部尚书刘望、豫州刺史刘乔,全都跟着司马济附和了起来,石勒却不言不语,只静静的看着他们… “都闭嘴吧!”,襄阳王司马范淡淡的说到,“事已至此,你们何必再这样众说纷纷,有用吗?”,说完,他“哈哈哈”轻笑了三声,“都安安静静的等待我们各自的归宿吧”, 他话音一落,现场立刻安静下来,众人全都绝望的低下了头… 羊林枫弥散的心神稍稍一聚,看向这个自己从来没有正视过的其貌不扬的襄阳王,他发髻松散,一身血渍,却气定神闲,神情自若的坐在那里面带着微笑…“原来风流与容貌无关,与气质无关,更与言谈举止无关,它发于本心,只在血雨腥风中才会显现…”,羊林枫的思维又开始转动,他心中倒塌的殿堂留下的那片废墟又在慢慢复位…
“哈哈哈哈,襄阳王是真名士也”,石勒发自内心的开心,只有这样的对手才能让他尊重,才能体现自己胜利的价值。 他深知这支晋军的实力,因而,他正在为他取得人生这场最大的胜利而自豪。可对面这群没有血性的懦夫,让他觉得自己苦心策划、又艰难得来的胜利受到了玷污。他大笑一声之后,立刻变脸怒喝,“来人,襄阳王留下,把其余这群懦夫全给我推出去砍了。”, “诺!” “将军…将军…你不能杀我们…”,现场有人哀嚎,有人挣扎,有人已经晕死过去… “再带王衍来”,石勒坐直的身子向后靠实, “诺!” “王太尉,襄阳王,你们一个玲珑如玉,一个义搏云霄,我不忍将刀剑加于你身,孙苌将军出主意让推倒这面墙壁压死你们,你们可有言语?” 襄阳王司马范昂首挺立,面露微笑,并不说话。 “唉!我们即使不如古人,平时如果不崇尚浮华虚诞,勉力来匡扶天下,也不至于到今天这步田地。”,王衍苍白如玉的脸上、挂着几点晶莹剔透的泪水,他在仰天长叹… “哈哈哈哈…”,石勒长笑一声,起身摔袖而去… 夜已深,天空无数颗星星眨着眼睛,与微笑着的佛祖一起、看着天空中划过两颗流星,看着那扇墙壁倒下,看着两条生命戛然而止… 永嘉五年四月,西晋最后一支精锐部队被全歼,西晋名存实亡…史载: [永嘉五年…夏,四月,石勒帅轻骑追太傅越之丧,及于苦县宁平城,大败晋兵,纵骑围而射之,将士十馀万人相践如山,无一人得免者。执太尉衍、襄阳王范、任城王济、武陵庄王澹、西河王喜、梁怀王禧、齐王超、吏部尚书刘望、豫州刺史刘乔、太傅长史庚钅全等,坐之幕下,问以晋故。衍具陈祸败之由,云计不在己;且自言少无宦情,不豫世事;因劝勒称尊号,冀以自免。勒曰:“君少壮登朝,名盖四海,身居重任,何得言无宦情邪!破坏天下,非君而谁!”命左右扶出。众人畏死,多自陈述。独襄阳王范神色俨然,顾呵之曰:“今日之事,何复纷纭!”勒谓孔苌曰:“吾行天下多矣,未尝见此辈人,当可存乎?”苌曰:“彼皆晋之王公,终不为吾用。”勒曰:“虽然,要不可加以锋刃。”夜,使人排墙杀之。济,宣帝弟子景王陵之子;禧,澹之子也。剖越柩,焚其尸,曰:“乱天下者此人也,吾为天下报之,故焚其骨以告天地。”] [《晋书.王衍传》…俄而举军为石勒所破,勒呼王公,与之相见,问衍以晋故。衍为陈祸败之由,云计不在己。勒甚悦之,与语移日。衍自说少不豫事,欲求自免,因劝勒尊号。勒怒曰:“君名盖四海,身居重任,少壮登朝,至于白首,何得言不豫世事邪!破坏天下,正是君罪。”使左右扶出。谓其党孔苌曰:“吾行天下多矣,未尝见如此人,当可活不?”苌曰:“彼晋之三公,必不为我尽力,又何足贵乎?”勒曰:“要不可加以锋刃也。”使人夜排墙填杀之。衍将死,顾而言曰:“呜呼!吾曹虽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虚,戮力以匡天下,犹可不至今日。”时年五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