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孤身之人

    虽说已经逐渐入了春，但天色还是很早就暗了下来，城东的居民区却是热闹了起来，很多居民开始相互串门贺喜，还有几天就是新年庆了，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会放下手头的工作，带着愉快的心情，换上体面一些的衣服去拜会亲友。

    在城东近中心居住的大多是式微的贵族或是条件稍好的平民，这里的街面也显得比较整洁；仲府街上大概有几十户人家，上面的房子大都是朝廷监管的田地局所盖造的青泥单进小院，价格更为低廉，所以此处住的一般都是寻常的平民。

    仲府街上也是同样的景象，人们走动着作揖道贺；这条街的尽头，一间稍显的老旧的房子门前却是没有人停留，甚至门前连点像样的摆设都没有，可能是粗心的主人没有打扫门面，那小屋的门前也是满地灰尘，与这条热闹、充满喜悦的小街格格不入。

    然而昏暗的屋内却是比门外要干净得多，油灯还有没有点起来，却仍能显出屋内整齐的摆设。可能是被外面的爆竹鞭炮声吵醒，屋中的人缓缓从炕床上坐起身。他坐在那里望着窗外各种光亮走动的人影发呆，又坐了一会才掀开被子下了床；屋内也和屋外一样简陋：一张木桌、两把椅子、一个小置物架、一个木柜、几个盆桶之类的生活用品整齐的摆在屋内，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那个人伸展了一下因为卧床变得僵硬的筋骨，走到桌子旁拿起盛水的竹筒饮了几口，坐在那里听着外面的声音。偶尔烟花升空的灯光渗入这昏暗的屋子，照亮那个人的脸：一张满是铁青色胡茬的消瘦刚毅的脸，没有打理的乱发，浓密的双眉，深邃的眼窝，里面却是嵌着一双无神的眼。他似乎双目都没有聚焦，就那样直直地看着面前的门板；外面是一群在感受新年来临的喜悦的人，这薄薄一道木门却将两个世界完全断隔。他的存在本身就该是个秘密，即使这样一个简陋破旧的落脚处对他都是奢侈的；他便是黑衣局的精锐，苏穆云的得意门生——邱千隐。

    邱千隐穿戴好衣裳，便坐在木桌旁闭目静候着，桌子上放着他的腰带，那条腰带看上去十分结实，在腰间扎紧后还要在肩头绕一个结，上面挂满了各种武器槽和皮囊，直到天色完全变黑，外面走动的人群也都进了房间，整个世界逐渐静了下来的时候，外面才传来的轻轻的敲门声。

    他长舒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目，此时的这双眼中已经没有任何空洞和迷茫，他盯着门板轻声说道：“进。”门被轻轻推开，屋外走进一个穿着平凡朴素的人，他腰间挂着个红色的香囊，就像一个要去给亲友贺喜的普通百姓一样。

    “老邱，苏大人的口谕，今夜戌时之前你们组的黑衣局人员都要抵达密室，接下来的事情由苏大人亲自安排。”那个人自怀中取出一个木牌对着邱千隐示意说道，那木牌上雕的是一个紧咬钢刀的鬼头。

    邱千隐点了点头回答道：“我明白了。”那个人听到邱千隐的答复后，似乎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取出了腰后挂着的一个包裹放在桌上，对邱千隐说道：“这是你爱吃的吕家酱牛rou，我出来的时候顺路给你带了些，你晚上可能还要出去，就没给你准备酒，也算是为你贺新年了吧。”

    邱千隐瞧了瞧桌上的包裹，坐在那里点头答道：“多谢。”说罢他也不再理睬那个人，就自顾自的拆开包裹，里面果然是一包酱制的牛rou，应该是淋过热油的，此时还在冒着热气，邱千隐从墙边的柜子上取下一副筷子坐在那里吃了起来，而那个传信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退出了屋子。

    邱千隐几口将牛rou吃完，用力将包裹用的油纸团成一团扔在屋子中的角落，将竹筒中的水倒出来沥净双手，之后便走到了床边，从中间的炕洞中抽出一个木箱，取下裹在上面沾满灰尘的布带并打开：里面躺着两柄长短不同的刀、一些看不清形状的金属利器、一件暗红色的软皮甲，以及一副额头刻着模糊纹章的铜皮面具。

    邱千隐换上了黑色的紧身服，将一条皮带紧紧扎在身上，迅速且熟练地将各种金属物件分装在皮带上面的槽孔中，那两柄刀则被交错插入腰后刀鞘中。他拿起了最后的装备，那副额头有着像太阳一样刻纹的面具，他轻轻抚摸着上面留下的痕迹，对着面具双眼处的洞孔出了会神，便将那副面具覆在脸上。

    那个瞬间，他似乎就已经消融在屋中的阴影之中。

    苏穆云静静坐在椅子上，左手中托着一个小巧的茶壶；他面前是一张厚重的木桌，桌面上满是刀剑戳划的痕迹。他伸出满是皱纹的右手轻抚着桌面上的痕迹，似乎没有在意身边的坏境：随着时间越来越接近亥时，不断有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张木桌两侧，而苏穆云只是低下头看着面前的木桌，连手中的茶壶也没有动弹过。

    又过了一会，一个人走到了苏穆云的身侧，他没有戴面具，那张脸，正是刚才去给邱千隐传信的人。那是苏穆云的心腹助手——丁梨洲，他俯下身在苏穆云耳畔说道：“苏大人，人已经齐了。”

    苏穆云这才收回了桌子上的手，他将茶壶缓缓放在桌上，双手收回袍袖中坐直身子借着昏暗的烛光看着桌子两侧的人：那十余个人皆穿着黑色紧身衣，胸前裹着一层皮软甲，脸上面具也都是隐藏在兜帽之下，在离自己最近的位置上站着一个甲胄颜色暗红的人，从那面具上的纹章能看出那人应该是邱千隐，他似乎是那一队人的领队。几个手下都静默地站在他身后。

    苏穆云轻咳两声，身后的丁梨洲走上前在桌子上放下两份纸筒。苏穆云示意两个领队拿起纸筒，并说道：“来看看吧，这是上周梨洲从铁山码头得来的情报，眼下所有其他任务都放一放，以这个为重。”

    邱千隐只是低头仔细看着那张纸，桌子对面那个背后背着一杆裹着黑布的棍状物的领队隔着面具念到：“禁军府副提督俞海涛？这个人我似乎有点印象，是那个迁升极快的军官？”叶氏王朝以武立国，自然是重武轻文。帝都隐城城外驻扎五千龙骑守卫皇城，更有提督统领禁军府下十万禁军把守各个要道、海域。所以这禁军府的副都统可算得伤仅次于禁军府统领的大官了。

    苏穆云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说道：“没错，这个俞海涛的身世信息也已经到手了，曾是当今圣上的殿前侍卫统领，虽说出身低微，不曾念书但却忠心耿耿，身手也是不错的，极受圣上器重，也正是因此封了个这么大的官。若鬼蛇是单纯为了灭国的仇恨而杀人，那这个俞海涛是不可能逃得掉的。而今夜他在酒楼宴客迎新，所邀请的人有很多都是高官，我们收到的情报也是对方会在此时下手。”

    邱千隐抬起头看着苏穆云说道：“现在已过辰时，部署的话已然太迟，这个俞海涛现在已经很危险了。”

    苏穆云从袍袖中抽出手摆了摆手说道：“俞海涛与轩辕铮一向不和，对于我们的行动虽然所知不详却也是百般排挤，我想不需要为了他去安排那么多部署。我这次想要的是捉获对方的’守望人’。”

    邱千隐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这次就让我的林组负责主攻吧，火组负责支援，苏大人您意下如何。”

    苏穆云点了点头，说道：“就照你说的做吧，山组的人已经有先插进去的了；详细的位置在请报上也都已经标注好了；大致的地图也画了出来；待你们到了的时候自行安排。”说罢便又将双手收回袍袖闭目养神。

    他与另一名领队抱拳一揖便带人退出了房间。丁梨洲看到他们都消失在屋内，弯下腰对苏穆云说道：“老师，这次的行动还没有通知巡察府那边，确认不让他们参与了么。？”

    苏穆云低声说道：“巡察府的那些退役军人其实派不上什么用场，这样吧亥时末你去遣个脸熟的人去巡察府通知他们来善后就好了。”丁梨洲点了点头，又问道：“我们的人发现近期吴幽偶尔会离开铁杉码头，要安排几个人去盯着他么？现在我们不能肯定吴幽究竟本意为何，我以为我们应该提防点他。”

    苏穆云仍是闭着双眼，思虑了一会说道：“还是算了吧，这种行为可能会激怒他，很久之前他就是一个敏感的人了，只需要保持基础的交流就足够了。”丁梨洲应了一声遍退出了房间，他还有很多的工作要做。

    待他离开后，这个房间便又静了下来，苏穆云叹了口气，伸出袖中那只布满皱纹的手，又一次轻抚这桌面的刻痕，似乎又能看到曾经自己的一众门徒在这张大桌前整理装备，将得来的战利品插在桌上相互炫耀。但现在他们中仅存的几人中有的仍在自己的手下听命，还有的在仇视自己，当年众人笑闹的画面，应该只能存在于昔日的记忆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