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春来
城南永远是隐城之中第一个感受到春天的敌方。河水刚刚解冻，冬天的寒意也是悄然离开帝都，城南的梅花与樱花便早已绽放。 流芳斋中也是一片忙碌的景象，新年之际从来都是庆祝与欢愉的盛会，而留在帝都的旅人也会先放下自己的公事出来寻欢。精明的商家们自然不会错过这个良机，都尽心将自己的店面打扮的更为华美，期待能迎来那些多金的客人。 任烨然在门口等了一会，这才看到小羽从账房那边走了过来。小羽手上抛接着一个小钱囊，满脸贼笑的走下台阶，嘴中还念叨着：“哈哈，管账的老王真是个猪头！小爷随便几句话就给他绕的迷迷糊糊，乖乖给钱！” 任烨然听着钱袋里哗哗的声响，知道这些钱在买完鸨母吩咐的东西后，定是还有一笔不小的剩余，这就意味着一席好酒，也是咽了咽口水。 两人走在去蝶语轩的路上，那是隐城中最大的花店，纵然是严冬之中也能买到鲜嫩娇艳的夏花。 小羽搭着任烨然的肩，问道：“从墨玉坊回来都半个月了，你看你每天那神情恍惚的样子！怎么着？瞧上薛花魁身边哪个小姑娘了？我跟薛花魁身边的小月儿可是熟得很！有什么想打听的可以问我啊，但先说好了！提一个问题要一壶酒！” 任烨然啐了一声道：“我呸！我看你是掉进钱眼里了。当个小厮却像个贼商人一样，就算是我见到的那些暮州的jian商也不会像你这样啊！” 小羽确实嘿然说道：“那又怎么了，我这可是凭实力赚钱，你当那小月儿很好哄吗？我搭了多少桂花糕！”两人就这样边聊边走，街上满是采购年货的人们，偶尔也会看到几个衣衫并不体面的人出现在这街道上，想来是因为迎新的喜悦，也想采买几件质量上乘的礼物回家。 两人刚走到蝶语轩的门前准备进屋，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喧闹。任烨然回过头，便看到一个人正在街上狂奔，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脏破不堪，似是染了血与泥土，也有了很多口子，他手中持着一把断刀头也不回地跑着；几个身着玄色官服的人在他身后穷追不舍，任烨然能看出那是巡察府的人。 街边的人群在一开始的sao乱过后，发现此事与自己的安危没有多大关系，就又围了上来。那逃跑的人也许是力竭，一个踉跄后扑倒在地，他还没有爬起来，那几个巡卫已经冲上前去，几个人围住了倒地的人，任烨然看不到包围圈里的情况，只能听到钢刀入rou的闷响和痛苦的哀鸣。 小羽拽了他一把说道：“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等会巡察府的人跟上来这里就走不得人了，快点买了花回去！” 任烨然被他拽着晃了晃，确是慢走了几步，那边似乎已经结束了，那几个巡卫拖着那个已经奄奄一息满身重创的人走到墙边，站在那边等候着。 不一会一个头戴指挥使顶戴的中年男子领着一队巡卫走到了这边，看到了这里的情况走了过来。他看了看地上那个已死的人，侧首对身边的人交代了几句，手下便立刻开始驱逐周围围观的人，并抬走了尸体。 任烨然认得那个人：那是巡察府三所的指挥使——刘靖渊，三所人员多为军士，刘靖渊更是曾在军中任职，行事手段一向雷厉风行，对敌人也是无比仇视，竟是在这繁华街头白日杀人。 小羽刚才看任烨然站住不动，便自己进了蝶语轩订了花。这回出了门，拉着任烨然便要赶紧离开，他瞥了那边的刘靖渊一眼，口中嗤了一声说道：“快走！不然等下该封街盘问了！” 任烨然这才跟着小羽离开了蝶语轩，果然拐角处已经出现了城卫，开始清理这个街角了。任烨然脑中却还是想着那个奔逃的人，那应该不是鬼蛇刺客吧？巡察府如今也变敏感，也是如此的凶狠。那个人手中连把像样的兵器都不剩下，便被巡卫们追上斩杀，且是在这迎新之际丧了命。想到这，任烨然叹了一口气。 “怎么？那个死了的你认识？”小羽边走边回头问道，任烨然摇摇头骂道：“你净胡扯，我怎么可能认识上那种危险的人。”小羽瞧了任烨然一眼，说道：“那个刘靖渊，出了名的死脑子，那么好的武艺，从军十多年还只是个护城军的小校尉；我感觉就是他接到的命令是杀了他的亲生母亲，他也不会皱一下眉的！” 任烨然自然知道刘靖渊的脾性：他是一个真正的铁血军人，一生只知道服从命令。但他又疑虑地抬起头问道：“这种事你从哪听来的？说书的也讲这些？”小羽素来喜好听书，白天的时候经常偷跑到城南的老书馆听那讲书先生说书，但若仅仅是一个花坊小厮就对巡察府的指挥使如此了解，也是说不过去的。 小羽咳了一下，摸了摸鼻子说道：“就是以前在流芳斋大堂干活的时候听到有人谈起过他，你也知道出入风月之地的客人一般都是什么人都有嘛！” 任烨然撇了撇嘴，抓紧跟着小羽离开这条街。两人在这街区中快步走着，任烨然却突然觉得眼畔有一丝白光闪过，他站住脚看了看周围的人群，想找到那个光源。 “大哥，你又愣在那里做什么？”小羽走了两步发现身后的人没跟上来，回过头看到任烨然又停在了那里，只得无奈地问道。却只见任烨然正盯着左手侧的一家店面。小羽走过去瞧了一眼，也不由得一叹：好润的一块白玉，做的一枚单股发簪，斜着躺在店家配置的红菱上，远远看去，两侧的烛光似是在那簪子上静静波动 小羽咂咂嘴，心里说着这簪子看上去真是不错，不知道戴在瑜姐那一头青丝上是什么样，这小子倒是有几分品位。他又抬起头看了看店家的名字：溪云轩，一下就知道任烨然这穷小子肯定是买不起这种高级货了。 小羽叹了口气对任烨然说道：“这是准备给我未来的弟媳置几件首饰啊，想法挺好，去问问价？”任烨然点了点头，跟着小羽进了那家店。 两人虽说都是干的小厮，但流芳斋给配的衣服却也是平凡人家难以承担的。店家里守着的人见到这两个小哥衣着虽算不上华贵，但也是十分干净，且两人的长相也都较为顺眼，手中持着的礼帖也是前面蝶语轩下的，想来应该是哪个世家的偏门公子，便提起了笑容上前招待道：“两位小公子是想在小店中寻些什么？小店乃是溪国溪云轩的隐城分号，说起玉器首饰那自然是业内翘楚。” 小羽似是听闻过这家店的名号，只是点了点头，看到身边任烨然支吾的样子，想来他应该是没进过这种专为世家豪门的女眷而生的顶级首饰店，便回过头清咳一声，指着正对店门摆着的那枚玉簪说道：“我看得这枚簪子倒是耐看，不知店家肯给个什么价？” 那店家微微一笑，说道：“客人果然是好眼光，识得此等好货。”小羽心里骂了一句：你设在门口不就是为了显摆的么？那店家接着说道：“小店隐城分号设店尚不足月，这枚簪子便是为了庆贺隐城分号开门，远在溪国的宗家特意送来用作镇店的；雕磨这枚簪子的是宗家的名师；选的也是溪国三川四脉中流光川所产的云垂美玉，送与没出阁的姑娘最是合适不过了！”店家似乎看出这两个小公子也是面容清秀的年轻男子，应该都尚未成家，最后还特意点了他们一句。 任烨然听了他这句话，这才回过神，问道：“这枚簪子要多少钱？” 店家听到他这简单却略显粗俗的问法皱了皱眉，又迅速恢复了笑容说道：“这枚簪子在前些日子本被一位客人瞧上了眼，约好了再来看货的时间，那位客人却没再出现，东家就将这簪子又放回了店内。至于价值几何：这簪子用的玉虽为云垂玉，却也并不算得上是其中的珍品，只是出于名家之手才显得珍贵。挂价五百两整银。” 任烨然听过后吸了口气：五百两？这与自己所能承受的极限相差太多了，算上肖大人承诺自己的那点年俸和自己平时攒下的赏钱，还有一个巨大的差距。可店家绝不会为自己常留这簪子的，它就放在这最显眼的地方，随时都有可能被其他的客人相中。 小羽拍了拍任烨然的肩膀，轻声说道：“走吧，若是实在不行就换一家店？” 店家似是看出这两个客人付不起这个价，便退了一步问道：“小店中也是有一些其他物件更为便宜一些，两位要不要再看看？”小羽正待要对说些什么，任烨然却是拉了小羽一把说道：“走吧，下次再说好了。”便出了这家店。 小羽紧走两步跟上任烨然低声问道：“怎么了，任公子！我怎么不知道你何时有想送礼物的对象了呢？” 任烨然看着两侧的街景答道：“我这样有大作为的人岂是你能猜透的？你平时就只会偷懒自然没有姑娘喜欢你了。”说完惹得身边人一阵大笑，任烨然又装作不经心的问道：“哎？你听说过没有什么工作能短期内筹来四百多两银子的啊？” 小羽听完一愣，这才答道：“这些钱倒不是很多，邀瑜姐赴宴演一次琴可能都比这个价要高多了...但一般人也的确出不起，你不会真想买那个簪子吧？那个对于你来说太奢侈了吧？” 任烨然没说话，似乎心中那个人的名字不好意思说出口。一旁的小羽此时听到这等新鲜事自然不肯放过，更不愿忍受他的沉默，急忙问道：“到底是谁啊？能让你这个闷罐肯如此放血，那女人一定很漂亮吧？” 任烨然干笑两声推了小羽一把，嘴里大声说道：“妈的，怎么你都变得这么八婆！我买给薛仙子的行了吧！” 小羽啐了一口道：“谁信啊！薛花魁那种女人，喜欢的人多了去了！也没听说过她跟过谁，大家都知道这种女人远远看看就够了，走近去没准会是个什么结局呢。” 听到他说不信，任烨然却反而觉得轻松了多，表情也自然了些，调侃到小羽道：“倒是你！小月儿那姑娘可是刁蛮的很，也不知道你相中了她哪点，以后就是个小姑奶奶。” 小羽哈哈笑道：“我也是不知道原因啊，就感觉那样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就算相见后刚分开，转过身都会惦记她，可能就是因为她那股可爱的刁蛮吧？” 任烨然张了张嘴，他一向是个心事重的人，所以小羽就这样轻松地将自己倾慕的对象说出口他感到很难理解，他也相信自己无法办到，可却又觉得小羽这样似乎没什么不妥。 小羽似乎没注意到任烨然又蔫了下去，而是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锦囊，继续说道：“不谈这些了！女人的事情有什么好谈的，早晚我要将那小丫头驯的服服帖帖的！你看这次还剩下不少呢，今晚可以不用喝那些牵来的便宜酒啦！” “他的心情似乎一直很好呢。”任烨然抬起手揉了揉额头，狠狠吸了口仍有些寒冷的空气，想将自己那些胡乱的想法赶出脑子，“自己其实也可以作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吧？早上才刚见了血，不到一个钟头就为了一个女人的问题迷了心窍”任烨然心中如此想到，便觉得心中的阴影散开了不少，那四百两银子的漏洞也显得不是那么可怕了。晚上还有美食在等待着，这样的初春应该带着喜悦的心情去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