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一夕妄 爱恨终有止(一)
宿雨脸色倏然变白,心中突突。过了许久才道:“殿下……此话又是何意” “宿雨自知身份低微,当年……也不过是多得了几分垂怜,有幸与殿下相识,世上本无后悔药,况且阿酣也不后悔,我经历过许多,欢喜的、难过的……都不及我历经坎坷兜兜转转又回到故土的喜悦,过去种种殿下既然不想提阿酣也就不多言了……” 宿雨话毕再抬眸即墨顼神态已不似方方那般淡漠,他微微一笑,笑容也不再冰凉刺骨,“看你,说这些做什么,天色不早了,我让范柞送你回去。你莫多想了,回去罢……” 宿雨还未从他转变的态度中回神,即墨顼便已招来范柞,宿雨屈了屈身微微一笑,随范柞出去了。 宿雨一出去,即墨顼笑容猛然一收,“宫里近来似乎太寡淡凄清了些。”摩挲着杯盏的手却是忽然一紧,他冷笑一声,只手覆在桌上。 即墨华休看着那一堆粉末,轻轻一笑,“想必过几日便会有一场盛宴。” “你呢,暴风雨前的宁静” 即墨华休闻言连忙摆手,叹道,“坊间虽有传言,倒也没到甚嚣尘上的地步。” 原即墨华休同他约定两三月解决此事,如今南陵似乎并未激起甚么波澜,想是华妃暗中所为。 皇家人的一举一动皆收于百臣之眼,古来虽也有那些不思进取整日饮酒作乐荒yin无度之辈,那之类大抵被上位者所摈弃,而如华休这般虽素日放浪形骸,到底身份尊贵又特殊,因此那几分不羁反倒锦上添花了,诚如此类,这谣言也多半是石沉大海了。 即墨顼倒也理解,遂道:“徐徐图之罢。” 即墨华休不知他说的是哪桩事,撇撇嘴,又听得他道,“太容易得来的东西不会太珍惜,还是一波三折的好。” “那你呢,此去南岍苡可有甚么好转” 即墨顼看了他一眼未曾答话。 “你也不必忧心,事情总有转机的,虽说这段时日即墨初阳没有翻出什么大浪,你也不能掉以轻心,她病着,你虽是她夫君,可也是皇子,不能顾此失彼不是” “怎么,即墨初阳没有甚么动作么?” 即墨华休啧舌,“大抵这段日子父王总因着他的婚事三番五次问他意见。他前些日子索性请兵去了南疆。” 即墨顼眸光一滞,“这个时候去南疆倒是有些可疑。” 即墨华休有些不以为然,随意道:“他这个人本来就摸不透,只能见招拆招了。” “宿铭那边如何”即墨顼问道。 即墨华休努努嘴,“他对那meimei当真是百里挑一的。你说,她本事还真不小,惹得宿铭整日里教场也不去就陪着她东逛西逛,我看她比起从前除了样貌无甚差别,别的倒真是天差地别了。” 即墨顼冷嗤一声。 “殿下。”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有一侍卫有话来禀,即墨华休便回去了。 “何事” “您派去苗疆的探子在半路都被杀了。” 即墨顼并不意外,淡淡道:“不足为惧,你去告诉李青按兵不动,且看着吧。” 侍卫得令连忙告退,即墨顼扶额,南陵到底不比岍山清闲,不过短短半日,这些琐事就让他颇有几分力不从心之感,果然人还是不能太过安逸。 即墨顼去内殿看岍苡,她尚坐在窗柩前不知望着何处。 即墨顼走过去,问了宫人岍苡的情况,又让人布了膳,亲自喂她。 自南徇扎针以来,岍苡眼看着似是越来越好,只是这半年之期也越来越近…… 这好究竟是病愈之好还是回光返照呢?即墨顼不敢深想,放下碗箸,摸了摸岍苡的发,目光一片柔和。 夜间的风已经有些微微的凉意,即墨顼合上窗扉,牵着岍苡的手去了榻旁。 彼时,殿中燃着火烛,只有火烛噼啪的声响和二人的深深浅浅的呼吸声。 往昔,岍苡尚好时,殿内时常能听到她的欢声笑语有时一瞥眼还能看到她那灵动肆意的眼眸,带着一丝张扬却满是生机。而今,这眼眸里再看不见星辰大海就如一汪死水了无生气。 “一切都会过去的。”即墨顼长叹一口气,顺手脱了她的鞋袜,替她掖了掖被角。 二人成亲近四年,一直保持着距离,连合衣而眠都不曾有过,自岍苡病后,即墨顼又不放心旁人看顾,总要时时刻刻放她在身边才要安心些。 说来也怪,岍苡神识不清之时倒也不抗拒即墨顼,几次夜间觉察他不在身侧时总会异常烦躁,每每即墨顼过来拍拍她的背脊,温言几句,岍苡就能安睡。 是以后来未免麻烦,即墨顼便合衣躺在她身侧。 次日,即墨顼去六部走了一趟,近日总有弹劾即墨华休的折子递上来,南帝本不欲管这些琐事,才差即墨顼去查一查。 即墨顼尚有些不明所以,昨日即墨华休才言他的事办起来颇费脑筋,华妃明里暗里也多次警告他,按华妃的手段,这些折子本不可能出现在南帝面前才是,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即墨顼欲去内阁时,宋谦半路拦了他,“殿下,臣有话要禀。还请殿下移步大理寺。” 即墨顼随他去了大理寺。 像大理寺这般威严戒律之地,多数为官之人皆望而生畏,一般朝中三品以上的大员大多都在大理寺历练过,自然知道这是何种地方,其酷法严厉难以想象。 当年即墨顼在大理寺时,无人顾忌他皇子身份,那段日子但凡有事上到大理寺卿下到评书主簿都直接对他呼来喝去。 忙碌充实的生活倒真的也让他忘却了身份的桎梏,也当自己是个一心上进的布衣平民了。 待到了大理寺,宋谦领即墨顼去了后阁,后阁多为大理寺审查大案时同刑部和都察院官吏密谈要地,当年即墨顼初进大理寺也是没有资格进入此间的。 亦是到后来资历熬够,他可独理诸事之时,才有资格在后阁占有一席。
而今他看着这经年不变的摆设,心中不由一凛,能由得宋谦在后阁密商之事自然非同小可。 “殿下,您且先坐。”说罢宋谦转身站到一副劲松画前,摆弄了几下,便出现一间暗格,暗格藏着一个木箱,宋谦顺手拿出木箱,关上暗格。 宋谦将木箱递给即墨顼,“殿下,此物是臣想要给您的一个礼。” 即墨顼盯着他,轻轻扯出一个笑,透露出无尽的嘲讽,“大人这是何意” 宋谦不愧是大理寺中人,无惧他的目光,直视道:“宋某一生坦荡,可这个礼,臣不得不送,钥匙微臣已交于范官长,微臣会在后阁静候殿下。” 宋谦笑的极为坦荡,即墨顼收下木箱踏步出了后阁,行至大理寺卿办公处,见宋谦已经安然坐在此间审批案狱了。 “殿下可让下官好找。” “何事” “今晨,大夫得知您要来,让一众御史在御史台静候殿下,大夫特让下官出来迎迎殿下。” 即墨顼见此人一身素袍,紋花也十分素净,想是御史台的小官吏,大抵是他太过严肃,小官吏显得有些紧张,即墨顼略敛起那一脸寒光,淡淡道:“即是如此,你领路吧。” 即墨顼知道御史台的人个个都如茅坑里的石头,料想凭他亲王的身份,又与即墨华休那样的关系在,怕是御史台的人也不会给他面子,本以为要费些周折,如此甚好。 御史台主事唐之俊见了即墨顼后,只微微揖了手。 即墨顼瞥他一眼,点了点头,御史台的人是出了名的傲气,谁的账都不买,即墨顼自然见怪不怪。 “帝君的意思是要压下这些事,想必御史大夫也知晓。” 唐之俊让手下人去拿折子,却道:“殿下,并非下官顽固不化,想我御史台也不是一般的地方,这折子多了,下官也不好交差,势必要呈上与帝君过目的。” 果然他一番话说完,就见一小官吏捧着一摞奏折过来了,“殿下,这都是弹劾晋王的折子,说话难听者不知凡几,晋王的那些风流韵事怕真是兜不住了。” 即墨顼信手翻了一番,甚么晋王之罪有几宗,倒也真让那些言官数了几条出来,即墨顼颇觉好笑,嗤笑道:“那不知御史大夫呈与帝君过目的又是哪宗罪呢” 唐之俊闻言不卑不亢,挺直背脊,道:“失天下……” “我看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都说御史台的官吏清正廉明,唯国至上,唯民至上。本王瞧着,御史大夫似是寻了一处靠山……” 唐之俊微微变了脸色,须臾又笑道:“殿下说笑了,下官谨记本分,不敢僭越,有御史台一众官吏的鞭策,下官不敢一意孤行,华妃娘娘身份再尊贵也不能一手遮了御史台的天。” 说到后来,唐之俊已经有些愤慨激昂,即墨顼轻轻一笑:“御史台一向不涉党争,本殿希望御史大夫记好今日这番话,有一众官吏做见证,也不怕唐御史赖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