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玉壶
元月,仿佛为了迎合新年的开篇,整个苍岐拥有了难得的平静。 青川在云阙山下败给沧澜之后,召开了新一轮的元老会议,停止了向沧澜的进攻同时调回了驻守澜州的大部分军队回到玄州休整。 与此同时,三大帝国中最为低调的封天突然向沧澜递交了盟约,并向沧澜提出了和亲的要求。 和亲对象便是沧澜摄政王的掌上明珠,未央郡主明穗。 如今封天的使臣已经在沧澜帝都永兴城呆了五日。多日来的两国协商,沧澜太子和摄政王几乎同意了封天提出的所有要求。唯独对于和亲一事,两个沧澜的统治者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亲王府别苑,明穗看着窗外灰蒙蒙的欲雨天气发呆。丫鬟们都带着奇怪的目光看着整日出神的郡主,她们都不明白这个聪慧的主子怎么会变成这般没有灵气。 “郡主…这天气越来越冷了。看样子又是一场雨要来了…还是关了窗子加点衣裳吧?”丫鬟小倩看到明穗不自觉的环抱住了双手略微心疼的提醒着这个平日里待她们如姐妹的主子。 “没事…”明穗摇头笑了笑 “这里可是比澜州要暖和多了,在澜州最北边的彭城,这时候都已经下起小雪了。” “那时候…我还和灵澈一起堆过雪人呢。别看他平时运筹帷幄的样子,手可是笨死了。他堆出来的人儿一个个都缺鼻子少眼,怪难看的。” 郡主带着笑意的回想道,眼神里开始有了些温暖的情感。一旁的几个丫鬟都看的呆了。 这里只有小倩是一直跟随着主子的。她知道郡主这样的表情是少见的,或者说只有当提到那个年轻有为的太子殿下的时候…明穗的脸上才会有这样温暖的表情。 “郡主…太子殿下他刚刚已经到了王府。应该现在在摄政王他老人家房里,说不定等会会过来呢。” 小倩犹豫了一下,向正在回忆的明穗说道。 “什么?”窗边的女子微微一惊。 “难不成郡主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么?”小倩也是一愣,这个日子大概很少有人会忘记吧。 “…是我的生辰…”明穗犹疑的说出了答案,这让几个丫鬟都扑哧一笑。这个郡主已经过了多少军旅的日子,竟然能忘记一年之中对于自己最重要的一天。 “又是一年了啊…”然而郡主没有想象中的雀跃。三年来自己都是陪着太子在军旅之中度过。虽然自己并不上战场,但本就不为外人所知的生辰之事已经在金戈铁马的日子中被有意识的淡忘。 除了灵澈…似乎没有人记得她这普通的一天。 “他会过来的…先换衣裳吧”明穗起身关了窗子向小倩吩咐道。丫鬟点点头开始各自忙活。她们没瞧见郡主略微黯然的轻轻叹息,没有听到她喃喃的自语: “只是不知道…这次还是不是为了我的生辰…” 果然如明穗所言,太子殿下在她换好了衣服的同时没有通报的进了郡主的闺房。丫鬟们低声的窃窃私语,看着灵澈的目光是躲避又崇拜的。 年轻的太子丝毫没有来做客的意思,自己招呼着所有的下人退下。径直走到了屋内桌子边。从桌上拿起了早已摆放好的酒壶酒杯给自己斟酒。 “来陪我喝一杯…”灵澈看了看依旧站着的女子,扬了扬杯。 “这么好的酒,独饮可是浪费了…” “你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明穗哼了一声,没有拒绝太子的话。她坐在了他的身边给自己斟上了一杯酒。 她平日里并不会自斟自饮,房内摆放着这些酒具本来就是为了这个太子偶尔前来能够有些助兴之物。 “三年来难得一次安稳日子…恐怕以后这样的日子也不多。”灵澈笑道: “生辰愉悦…明穗”他举起了杯凑过去和身边的女子碰杯。满满的酒洒出了一些,沾上了太子的衣袖。 “谢谢…”仿佛是不知道说什么,明穗只从嘴里挤出这两个苍白无力的字。 她是明白他的,灵澈从来不会过多的言语。这样的开场白和动作…只是为了酝酿下一句话的情绪。 “封天那边的使臣说要回去复命了…”半晌,灵澈把目光锁定在了桌上倒扣的玉杯,慢慢的说出一句话,让明穗身体微微一颤。 “嗯…你们都谈妥了吧” “明穗…我想知道你的意思。” “我?”明穗忽然笑了,又饮了一杯道: “我能有什么意思?帝国大事…怎么能让我一介女流来品头论足。” 年轻的太子手指紧扣玉杯,他凝视着对面女子的双眸。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我愿意…”明穗打断了身边的人,勉力牵起苦涩的笑。 “从三年前和你去澜州练兵开始…我一直都愿意。”几杯酒入口郡主的脸上泛起微红,她眼睛里似乎有雾气朦胧。 “可是那家伙…根本就只是个小孩子。”灵澈将杯子扣得更紧,没人能看出这个沉稳少年此时究竟是怎样的情绪,似是愤怒,似是痛苦。 “灵澈…我们都是没有选择的人。我也知道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许只有远离这里,才能让自己置身事外。” “明穗…”灵澈眼神复杂的看着身边的人。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无条件的陪在自己身边,有违逆过一次他的意思。如今竟然连婚姻大事也毫无怨言的交到自己手上。 他想起这么多年,她为了他学舞,为了跟随他行军打仗熬夜通读兵书。不论自己到哪里,这个女子总是沉默的陪在身后。慢慢的眼前的这个人也变成了自己最温暖的依靠。 可是现在呢…自己要亲手将这一份温暖拱手送到千里之外的北方? “你平日的果决都哪里去了?两国和亲对于沧澜来说是最好对抗青川的方法。沧澜能嫁得出手的女子,还真是非我莫属呢!”明穗饮了一口酒,眼角扬起笑意。 她努力着用轻快的语气说,每一句却让对面的沧澜太子眼眶红上一分。 “再说…封天不也挺好么,都是沧澜族人总比那些青川蛮子要好多了,听说青川人可有很多是茹毛饮血之辈,我嫁过去可会吃大亏的。” “还有…” “够了!”突然,身边默默听着明穗说话的太子一声喝断了女子的话。灵澈握着酒杯的手因为过度发力而显得有些苍白。 “够了…明穗。我不想听…我不想听”一瞬间,刚才还一声大喝的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软软的趴在了桌子上。 说什么庇佑沧澜拯救苍生。最眼前的人呢?却是像守不住的指间沙? “灵澈…”郡主看着身边突然变得无助的男子,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意气风发,掌握乾坤的人如此的失态。 她起身过去轻轻的拍着太子的背,温柔的抚慰。 要是不在帝王家,不在这个残喘的沧澜该多少啊?她有时候也会陪他说些这种妄想的话,可是无论多么美好的憧憬,也不可能改变目下现实的一丝丝棱角。 “儿女情长…可是会让英雄气短的。你可是要一统天下的人,怎么能在我身边懦弱?”明穗在太子耳边喃喃。 “可是…我…” “没有可是,上天注定你是个不能软弱的人,也将注定你是沧澜最伟大的帝王。”明穗转面擦拭了眼里欲流的泪水,用决绝的语气打断了太子软弱的话语。 “礼俗皆言没有出阁的女子是不能见其他男子的…太子殿下…你该回去了。”明穗起身,背对着太子说道。 沉默流转在两人之间,沧澜太子似哭似笑的抬起头。他给自己斟满酒,一杯又是一杯。 这世上没有喝不完的酒,没有喝不醉的人。 或许,也永远不会有能陪伴一生的伴侣… “你说得对…”灵澈带着酒意缓缓起身,他笑了笑,一扫方才的疲惫神情。 “我怎么能懦弱?” 灵澈将玉杯狠狠扣在桌上,艰难地转身离去,他知道和自己背对而立的女子,肩头早已颤抖不已。 “明穗!”在走出房间的一瞬,太子殿下忽然顿住了脚步。 他犹豫良久,将右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对着屋内的女子屈身以礼。 这是沧澜军中所有将领对明穗的特有礼节。如今…竟被这个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用来道别。 “相信我…你一定会等到那一天…一定!” 明穗背身哭泣,她没有回头,怕一转身过去,便再也下不定决心… 可是那年轻的声音洪亮而坚定,让她没有办法忘却自己的奢望和憧憬。 那是他早应该说出口的承诺,在她好不容易建起的心墙上刻下了一世也抹不掉的烙印。 ………… ………… 史载沧澜历八百六十年元月初五,沧澜太子和摄政王第三次会见了封天的使臣,两国交换了盟约,同时答应了封天皇帝禹塬向沧澜未央郡主轩辕明穗提出的和亲。 盟约缔结,两国都表示出了相当大的诚意。而封天使团更是在短短的两天之内就从原州海市调派了大小船只近五百余艘迎接沧澜郡主。速度之快甚至省略了回复给封天的皇室这一程序,显然是对这次和亲有了十足的准备。
元月初八,永兴城为出嫁的郡主举办了盛大的送别仪式。帝都百姓有幸的看到了平日难得一见的未央郡主还有摄政王父子。 正值新春,整个永兴城在双喜临门的气氛下活跃起来。家家户户都跑出来看这一场久违的盛事。可人们都惊讶的发现,当送亲的仪仗经过时没有一个人能找到他们的储君,那个带领他们安居沧州的年轻太子好像他们的太子殿下根本没有来为郡主送行一般。 东宫,灵澈在书房里一个人磨墨,整个东宫安静得出奇。 他在房内好像能听到外面的锣鼓喧天,今天是明穗嫁往封天的日子。自己这个太子非但没有去送别,反是遣散了所有下人独自留在了屋内。 “太子殿下…”灵澈刚刚在自己的面前铺好一张画纸,门外便有人轻轻唤道。 “舒洵,进来吧”尽管对方没有报上名讳,太子还是明白来的究竟是谁。他虽然遣散了下人,可是这个书房外还是有隐藏的人手在守卫。能轻轻松松进来叩门的,在这永兴城也就只有舒洵这等心腹了。 门被推开,一个青衣文士不慌不忙的走了进来。看到太子在书案上舞弄丹青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灵澈看也没有看自己的门客,目光依旧紧锁在案上的白纸,好像是思索着该从哪里落笔。 “郡主出嫁这等大事,殿下怎么能不出席?现在这种非常时刻任何异常都会引起人怀疑的…”舒洵没有回答太子的问题,反而质问起来。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灵澈好像没听到舒洵的质问,重复着刚才的问题。 舒洵叹了口气,明白自己的话不会得到答案。 “给临云关的书信已经写好了,同时小王爷那边的眼线也在我们的监视中。只要我们做点什么,应该过不了多久他那边就会有反应,正好可以给我们演一场好戏。” “嗯,很好” “这次十五的晚宴。摄政王和小王爷已经定在了龙徽宫,整个宫廷的守卫都是禁军统领任虚的亲信。” “恐怕…这次的晚宴会有变故。” “怕不是变故这般简单,清涣做事从不留情,若说是在宴席上安排一场行刺,应当是最为简单有效的方法…”灵澈在纸上落笔,略带微笑的道,仿佛言及的不是自己的生死之事。 “更何况现在沧澜和封天结盟,整个苍岐的局势发生了根本变化,他们再也不需要靠我这个所谓的太子苦苦支撑沧澜独自对抗青川的局面。” “小时候我没有天分,有能力的时候又远在澜州,现在落在了这个围城之中…也是时候抛掉我这颗没用的棋子了。” “殿下和舒洵的看法一样…”青衣幕僚点头,这是他眼下最为担心的一件事。整个禁军现在掌握在别人手里。城郊大营的三个军团兵力现在还无法调用。 换而言之,现在赴宴…太子殿下即使是被刺杀或者软禁也只能引起一点流言蜚语和不知所谓的哀悼。 “殿下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让他出手?手里有了兵权,还怕这几千禁军么?” “为时太早…要是现在动手,一旦走漏了风声,便只有两种结果。”灵澈蘸墨落笔道: “一是他们不敢动手,二是他们狗急跳墙,这可都不是我想看到的。这么多年…从我拒绝登基开始,一直也在等这样一个机会来名正言顺的扫除所有障碍。” “那殿下的意思?” 舒洵心里一惊,隐隐猜到了太子殿下的想法,作为帐下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露面的幕僚,他对这个少年太子的了解已经到了一个极为深刻的地步。 他转念一想,这次晚宴若是真的不参与也不是什么有效的保身之举。双方都已经到了不得不动手的地步。与其被动的等,倒不如在其中搅出一滩对自己有利的浑水。 “让他们安排吧,只有当你的对手以为一切都胸有成竹的时候。才会露出他致命的破绽,到那个时候,你只要在他喉咙上轻轻的咬上一口。”灵澈停下了手中的笔,看着舒洵的眼睛道。幕僚只觉得太子殿下眼中有摄人的寒光,一种比自信更让舒洵安定的力量。 “既然知道了对方的局,那就帮他们完善完善…” “是…舒洵明白该怎么做了。”幕僚看了看年轻的主子,诧异于这些年他的成长。 舒洵领命向对面的太子告辞,走到了门口才想起有句话要说。 “殿下若是想画郡主的舞姿,我想…临云关那一晚应当是最美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