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果

    巍巍青山之上，莽莽林海之中，一条青鳞小蛇蜿蜒游走在碧草从中，觅食果腹。说来也是造化，这青鳞小蛇因误食了那山间地窟中的石钟乳，血脉激发，倒是萌生了几分灵智，习性与以往大不相同。只不过，这世间鸟兽生灵开启灵智极难，它虽比寻常同类好上不少，但也不过如此罢了，便是比之初生婴儿，也未必能好几分，若是没有更多机缘，也不过浑浑噩噩度此一生的结局罢。

    却也奇怪，自这青鳞小蛇灵智萌生以来，往日它喜食的鼠蛙一类，如今它俱都不爱了，若非无可选择，它绝不再轻易食用，反是它往日不屑一顾的浆果鲜植，倒成了它的主菜。而冥冥之中，它好似知道，这莽莽群山，无以计数的各种草木野果中，到底哪些非同凡响，食用之后会对它大有好处，而这些时日来挑挑拣拣，也不知吃了几多异草奇果之后，它越发觉得自家与众不同起来。只是，这元晨山虽则广大，堪称珍品的异草灵果从绝对数量上来讲亦不在少数，但那些真正灵妙的仙草仙果，不是生长环境险恶，甚难接近，便是已有实力强横的异兽早早守护，它能吞入腹中的，着实都算不上是真正的佳品了。

    十日之前，这青鳞小蛇在那元晨山西南紫盖峰上发现一树红色异果行将成熟。那异果树当真奇特，却是生在一方碧石之上，那树也不甚高，总也不过三尺高低罢了，通身红得珊瑚也似，朱干翠叶，非常修洁，而那满树红果若要细细数来，恰恰三十有六，正合天罡之数。这一树红果，正是道家推崇的珍品，朱果是也。其所谓汲玉中精华而生，百年生叶，百年开花，再过百年方才结果，一树得果三十有六，最是集萃天地日月之精华，生食亦是大有裨益，最难得是不论何种丹方，若能加入此味珍果，必可提升成丹效力。

    青鳞，姑且便先这样称呼这条小蛇吧，朱果的这种种好处，它自然是不晓得的，但自从发现这株朱果树的那一刻起，来自生物的本能便告诉它，这一树红果于它而言极为重要，这是铭刻进它血脉深处的直觉，无需怀疑。而这份直觉的强烈，以至于在它发现那守护朱果的异兽之强悍之后，仍然不肯轻易放弃。那是一个似猴非猴的怪物，身上生着一身黄茸细毛，身长五六尺，两只膀臂却比那怪物身子还长。两手如同鸟爪一般，又细又长。披着一头金发。两只绿光闪闪的圆眼，大如铜铃。便是青鳞隐匿于岩石罅隙之中暗暗观察之时，它便亲眼瞧见这怪物生撕了两只来盗取朱果的猩猿。要知道，那猩猿亦是山中异兽，三五只猩猿一起，便连那丈许高的熊罴也敢一斗，可其在那怪物面前，也不过一个照面便即了账，可知那怪物有多可怕了。

    青鳞自是不知，这守护朱果的怪物，正是山间木魈，已非寻常生灵之属，可称得上是精怪了，其生来便有巨力，行走如风，又可借山间木气为用，倍增其威，便在这整个元晨山地界，也是可独霸一峰的存在了，这紫盖峰上下，再没有别个凶横的异兽能够常驻。

    那木魈如此凶威赫赫，自然不是青鳞所能够力敌，若换了往常，它自然早已退避三舍，可这朱果当真难得，几番犹疑之下，青鳞到底难舍。它也没什么妙法可自木魈口中夺食，所能做的不过每日除外出觅食外尽量守在朱果附近，伺机而动罢了。青鳞自然不能肯定这种等待会不会有结果，但这种等待对于自然界中每一个狩猎者来说都不陌生。与那木魈相比，青鳞是毫无疑问的弱者，但这并不妨碍它成为窥伺朱果的狩猎者。这一条小蛇尚还意识不到它抗拒着朱果的诱惑静静潜伏的耐心对于鸟兽生灵来说有多么难得——控制本能，控制欲.望，这一点即便对于万物灵长的人类来说都十分不易，更别说是普通的鸟兽生灵了，而也正是在这种抵抗自身本能的过程中，生灵的意志与精神方可得到一点一点的磨砺与增长，这些于这灵智初萌的小蛇而言，也许未必便比朱果的作用小多少吧。

    日子便在一天天的潜伏与等待中过去，终于，这一日有了些许不同。

    这一回来与这木魈争夺朱果的，乃是一只吊睛白额的猛虎。这猛虎来势汹汹，实在大异寻常。丛林之中自有法则，似木魈及这猛虎般雄踞一方，自有领地的凶兽们，平常时候却是有意相互避开对方领地的，所谓“王不见王”是也。可这一回，这猛虎却是汹汹而来，似是豁出去般全无避忌，当真极是少见。那木魈本是在朱果树旁的空地上休憩，见这猛虎杀来，立时全神戒备起来，浑身毛发怒张，却未轻易出手，乃可知这猛虎想来亦非寻常猛兽，叫那木魈亦有几分忌惮。

    那猛虎却是毫不拖泥带水，藉着前冲之势猛地一跃，口中呼啸一声，霎时间便仿佛平地起了一阵风雷一般，飞沙走石，随那猛虎一起朝木魈扑上，声势好不猛恶。木魈见此，亦是被激起了性子，见势也不避让，反狠狠扇动两只蒲扇般巨掌，朝那猛虎重重扇去。那猛虎冲得莽撞，临机应变却极迅捷，身子一沉硬是避过这势大力沉的一击，只它之前那番冲撞终究亦是未能建功了。这一番交锋发生得极快，电光火石之间双方已是走了一个来回，一时倒是旗鼓相当，半斤八两，只那猛虎汹汹而来，木魈却是应变仓促，这般看来，终究还是木魈技高一筹。若是寻常时候，那猛虎一击不中，该当退走才是，可这一回也不知为何，它却不肯示弱，口中嗬嗬有声，似极坚决。而木魈本便是极暴虐的性子，此时怒上心头，更是不肯退让。

    果然，双方对峙一阵，便又拼将起来。而这一回与前番稍加试探完全不同，两方你来我往，俱是拼命非常，竟是个你死我活的局面。青鳞自那猛虎来时，便愈发潜藏身形，屏气敛息，此时见其两方俱都拼出火来，冥冥中自知时机稍纵即逝，连忙游动身形，绕到那朱果树后方，欲要窃食仙果。

    青鳞这一回行动时机把握得当真绝佳，待那木魈猛虎拼到两败俱伤之时，它便立时发动，一口气将那朱果吞下六枚之多。那木魈见此，当真睚眦俱裂，舍下那半死不活的猛虎便要将这小小长虫碾碎当地。便于此时，东方天际忽有一道遁光飞来，一圈紫光随之垂落，将一时来不及退走的青鳞连那朱果树俱都圈入其中。

    这正是：

    渔翁得利食朱果，山间游鳞造化钟。

    一剑东来化危局，仙光垂落现仙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