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绝对的信任
时至初秋，淅淅沥沥的阴雨，总落不完。 高城家，本堂。 堂内没有点灯，略显昏暗。高城壮一郎身穿一袭日式道服，正坐在主位上；而其正对面，穿着那身深紫色和服的毒岛冴子，跪坐着。 从身后刀架取下了供奉的刀，高城壮一郎将之递给了毒岛冴子。 “这是？” 毒岛冴子一怔，随即郑重地接过了这把刀，神情略微不解。 高城壮一郎露出一丝感兴趣的表情，“你先看看，这把刀如何？我曾听说过毒岛家的千金，作为一名剑士，剑术造诣，可比明治时期的那位千叶佐那子。” （此女是明治时期一个极其有名的剑道天才，年仅十岁就获得北辰一刀流的免许皆传。唔，免许皆传的意思是，有资格对外说自己学会了那个门派的所有剑术。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查查看） 握着刀柄，毒岛冴子抿了抿嘴，她那双狭长的紫眸从刀鞘尾端，一路打量至刀柄，随即纤手一拔，一寸刀身凛然露出！ “嗤！” 伴随一阵清鸣，她将刀一口气拔出，刹那间，刃光绽开，一如霜天寒水，冷冽渗人。 “这是——”感受到刀刃透出的冷意，毒岛冴子略微动容。 她反手握刀，拇指推住刀柄，端详刃上如雾霭状的波纹，片刻后赞叹道：“这把刀确实稀罕！” 高城壮一郎眉头一挑，“哦？能看出什么吗？” 毒岛冴子沉吟道：“弯度轻微，刃纹呈雾霭状，锋两刃，由乌金打造，刀铭为小铳兼正——”停顿一声，她将刀合回鞘中，“我认为，这是村田刀。” “好眼力！这把刀是明治中叶，被称为‘村田铳’而闻名世间的村田少将，在东京炮兵工厂打造出来的其中一把，传言中能一刀斩断猪骨，而刃锋不损。” “真是一饱眼福。” 毒岛冴子将刀放回地上，没有一丝犹豫。她作为一名剑士，能见识到这样一把好刀，已经深感心满意足了，要知道纵然是她的父亲，贴身随带的刀，品级也仅与之同阶。 “从现在起，这把刀，就属于你的了。” 毒岛冴子一怔，俏眉悄悄皱起一个隐约的弧度，语气平淡道：“小女子自知无礼，没有正当的理由，便不能收下它。” 毒岛冴子的反应，早在高城壮一郎的预料之中，他用手撑着侧脸，难得露出轻松的神态，“我曾经接受过毒岛老师，也即是你父亲的教导，此乃谢礼，不知这个理由，你满意吗？” “那这把刀，应该赠给我的父亲。”毒岛冴子不假思索道。 “啊——哈哈哈哈哈！” 高城壮一郎重重拍着自己的膝盖，大声笑着，他忍不住咧嘴道：“真不愧是毒岛家的千金啊。” 他看得出来，毒岛冴子很中意对这把刀。但在他扬言赠予她，还亲自为它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后，却仍是不肯轻易接下。 这若非她刻意伪装出来的结果，那就只能说明，毒岛冴子作为一名剑士，且不说剑术造诣，但在心性上已经到了不凡的境地。 至少很多人，即使是那些成名已久的剑道大师，也往往无法果决地斩断贪欲。这是人之常情，但正因如此，能真正克制自己的欲望，才会显得那么难得可贵。 而饱经世故的高城壮一郎，自然不会傻到分不清，一个人到底是不是在伪装。 他笑了笑，眼中的欣赏之意愈发浓厚，赞叹道：“年纪轻轻，却已有了你父亲的风范，既然如此，在你面前，我也就不多加隐瞒了。” 毒岛冴子抿了抿嘴，轻笑道：“小女子的肤浅智慧，让您见笑了。” “我想你应该也猜到了，我的请求，是关于我那个不成器的女儿。” 毒岛冴子轻吟道：“我之前确实有帮过她，但这一路上，也多亏了她，我们才能平安到达这里。高城同学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她话锋一转，“不过您要是这么担心她，为何不选择将她留在身边呢？我看得出来，高城同学非常尊敬爱戴您和令-夫人，留在这里，她也会很高兴的。” 高城壮一郎略微苦笑，摇了摇头，“沙耶她不会乐意的。在这种地方上，我们父女太过于相似了。” 毒岛冴子一怔，随即微笑道：“那就更应该把她留在身边......亦或者是委托给叶——切竹叶君才对，而不是我。因为，他才是我们这一行人的首领。” 高城壮一郎抱着肩，神情略显复杂，“你所说的那位青年，我之前已见过他一面。从当时他给我的印象来看，他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优秀人才。而你，还有沙耶他们都如此信赖着他，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不过，我听说他已经离开这里了，不是吗？” 毒岛冴子点了点头，“诶，是的，叶——切竹叶君，他已经离开高城家快有两天时间了。” “沙耶说，他走前曾对你说过，他只离开十天时间，然后就会回来——”微顿了顿，高城壮一郎直直盯着毒岛冴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但你真的能保证，他会遵守这个承诺吗？” “什么意思？”毒岛冴子微眯了眯眼。 高城壮一郎平静一笑，但笑声中却透着一股冷意，“我是说，以他前些日子展现出来的实力来看，若是离开了你们，他反而会活得更加轻松吧？既然如此，你又怎么能确定，他一定会回来这里呢？” 毒岛冴子毫不退让地与之对视着，那双紫色眼眸中，仿佛有着某种绝对不会动摇的信念，她微微一笑道：“我相信他，他也绝对不是那种会背弃承诺的男人。” “嚯？你就这么相信他？” 毒岛冴子抿嘴一笑，随即语气郑重道：“我对我认可了的男人，给予绝对的信任！” 闻言，高城壮一郎沉默良久，抬头看着屋顶，幽幽道：“既然如此，那我也试着去相信他吧。” ... 而此时，那个被毒岛冴子等人信赖着的青年，正顶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走在荒凉的大街上。 叶竹还是穿着那一身黑色西服，那头柔软滑顺的黑发被雨水打湿，发丝黏在额头上，看上去略显凌乱，他手里拿着剔骨刀，刀锋向下不停滴着血。 “朝日奈动物园。就是这里了吗？” 走到一扇看上去有些荒废的大门前，叶竹抬头望着门上的招牌，喃喃一声道。 随即他看向其内，映入眼帘的，尽是一片经受风雨吹打的荒凉景象。 叶竹略微愕然。 他有些想不到，原来仅仅几天时间的灾难，就能让一个繁华景观，有了这么大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