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半夜惊魂（下）
孟遥垂下眼睑不去看他那渐渐冰冷的眼神，“那你又是为什么？” “我帮帮你而已，不可以吗？” “你已经帮我了，可我不能心安。” “怎么不心安了？” “我不想欠你。”孟遥抬起头。她不喜欢欠人人情，从知道是他暗地里借的钱后，她心里一直堵得慌。她感激，也惶恐，心里很乱。她想着是谁都可以为什么是他？就是不想欠他的。为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虽然写一张借条并不能改变这个事实，但这样写在纸上看得见的明明白白的债权债务让她心里会觉得好过一点，不会那么乱。 一时间四目相对，一个平静淡然，一个波涛涌现，沉默在房间里无限蔓延。 “呵，我明白了，你不想欠着我是吧，你也一直很讨厌我对不对？知道是我帮了你，你就赶紧用一张借条来撇清关系。我许岩风在你眼里谁都不是，不过是一个债权人。”这语气，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算了，你不签也没关系，收好了。”孟遥慢慢收起笔。 在她低头的一刹那，许岩风猛得抓起桌上的借条，那可怜的小纸片被他握在指间，在安静的病房里，纸张揉成一团的声音格外清晰。他指关节也因紧握而微微泛白。 “你以为写了借条就能心安了吗？自欺欺人！非要逼我说清楚是不是？那我告诉你，我为什么帮你？就是让你欠着我，钱一天不还完你就一天欠着我。我要你时时刻刻记得你孟遥欠着我！别以为我喜欢你，你以为你算什么？在我眼里这一切不过是场游戏。知不知道你真的很无趣，可惜我偏偏就跟你玩上了。你欠我一天，游戏就一天不会结束，你就别想出局！” 许岩风话说地狠，但实际上自从那次在医院后，他再也没找过孟遥，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孟遥知道他气得不轻，也没有再去看过他。 学校并不大，两人偶尔会在楼梯的转角、cao场的树荫下遇到，也不过是匆匆地一眼，然后各自随着自己的同伴远去。孟遥不想细看他那张越看越陌生的脸是什么表情。 如果说高二时两人还偶有碰面，那么到了高三就忙得完全没有交集了。对于大多数中国的高三学生来说，那一年的关键词就是艰苦、黑暗与争分夺秒、背水一战。 孟遥是走读生，每天的生活就是6点半起床到学校上课、做试卷、改错题、再做再改、上课如此循环。晚上虽不用上晚自习，但回到了家也有数不清的题要做。生活中除了吃喝拉撒，就完全围着高考转，为了高考，一切都可以暂时不管。 薛小雨就更不必说，她比以前还拼命，每天都是全班最早一个到教室里学习的人，也是最后一个离开的。除了吃饭上厕所，全部时间精力都花在复习上，她的口头禅就是对孟遥说“卷子借我对一下”。 每次做试卷，都是学生写好后老师才讲解答案，而勤奋的学生总是提前好多天做完，喜欢彼此对答案，并对有异议的问题相互争论。薛小雨跟孟遥就是这样。她们是同桌，经常凑在一起做题、讨论，是班里学习氛围最好的一桌。 不过面对薛小雨不要命的学习方式，孟遥感觉经常跟不上她的节奏。当某次薛小雨在课间cao时因体力不支晕倒后，两人就因学习方式问题讨论了许久。 孟遥认为应该劳逸结合，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高考再重要也不能不要命地搞学习。薛小雨则淡然地摇摇头，日益纤瘦的脸上写满了坚定，“我必须付出最大的努力，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孟遥，我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孟遥无奈，能够做的就是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时，尽量多刷一些rou菜分一半给薛小雨，让她高强度的作业下保持营养和体力。因为她知道，薛小雨每次去食堂吃的总是最简单的白米饭或馒头，搭配从家里带来的榨菜。 薛小雨起初不接受孟遥的好意。孟遥的确是为数不多的真心关心她的人，但她也了解孟家的经济条件并不好，每个月的伙食费同样有限，孟遥没有义务这样照顾她。孟遥笑笑不语，依然每次多刷，“我一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你不吃我就倒掉了。” 薛小雨没有办法，一边骂她浪费，一边感动地抹眼泪。 薛小雨就这样凭着全班无人能比的勤奋屡屡拿模拟考的第一。孟遥本身文科底子好，加上或多或少被薛小雨的拼劲带动，成绩也一直稳居前五。 每次看到模拟考的光荣榜，孟遥总是会看一眼理科班的情况。许岩风的成绩也一直很好，名次总能在年级前十，最好的一次还考了第二名。 模拟考大约是每两个月举行一次，由于白天上课时间紧，所以都安排在晚上。语文、数学、文综、英语，连续考四个晚上。每次模拟考结束都是晚上9点半，孟遥家离学校远，要从学校附近的车站搭半小时公交车，再走十几分钟才能到家。回到家已将近十点半。 有时候她会跟同学结伴去等公交，有时候是一个人。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没发觉，直到第四个晚上她帮老师收拾卷子晚了点，一个人走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学校位于市中心附近，晚上9点半街上还有不少人。上了公交车后，也一路安全，但到站一下车，绕进常走的那条小路后，周围人少，旁边的小店面都关门了，只有路灯和树影在晚风中与她相伴。此时如果稍加留心，把耳朵的敏感度调到最大，就会发觉后面一定有人在跟着她。 没错。她走得快，后面那个隐约的脚步声也加快，她放慢步伐，后面也慢下来。然后她干脆停下来不动，后面也没有声音了。 她不禁后背开始冒冷汗。曾经在报纸上她看到过猥琐大叔晚上专门在偏僻处挟持晚归的花季少女的新闻，那时候她不过是看了就忘了。如今突然想起来，这种事没准就会发生在身边。 恐怖感瞬间占据了她的大脑。怎么办？公交站离家所在的大院还有十分钟脚程，而这一条白日里看起来敞亮的小路如今也黑魆魆的一个人影都没有。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几乎到了嗓子眼。 孟遥一边假装照常走着，一边在心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很快，在恢复镇定后她做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跑。 这比她任何一次八百米跑考试还要卖力，直到她跑不动了才停下来。大口喘气的同时，她还能虑过自己的喘息和心跳听到后面渐渐逼近的跑步声。瞬间她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没命了都要再继续跑。好在前面就是转弯，她飞快地拐过去，刹那间脚被什么绊了一跤，好在她反应及时才没有跌倒。 一半块砖头。 这一定是附近贪玩的小孩子不知道从哪找来的。孟遥闪过一个念头，拿起那半块砖，朝那个逼近的跑步声猛地扔出去。她想纵使没有砸中，也能让对方吓一跳，给自己赢得逃跑的时间。扔了砖头后，她顾不了那么多，只一个劲地往大院门口冲。 当她跑进筒子楼的时候，终于累得跌坐在地上，感觉楼梯口那一盏忽明忽暗的旧灯泡竟然是多么的可爱，心里泛滥起一片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喜悦。 不过这场惊魂还是让孟遥心有余悸。怎么办？模拟考都安排在晚上，总不能不参加吧。难道让爸妈去接她回家？这话她说不出口。 一来十八岁的人了还让家长接实在过意不去，别的走读生也没听说家长晚上来接人的。二来，虽然给爷爷治病的债没有人催着还，但孟良正跑工程越来越忙了，常常比她还晚回家，而林淑云白天上班晚上做家务也是忙里忙外，孟遥不忍心还要劳烦他们。 怎么办？惶恐和不安占据着她的大脑，以至于平时十分钟就能完成的题目现在磨蹭了半个多小时。就在她忐忑地下楼去打水的时候，耳边隐约传来黄恒亮熟悉的声音。 “昨晚不是说了考完一起走的么，你又干嘛去了？” “不是说了有事嘛。” “什么事能让你的腿给伤了？” “还好，破点皮而已。” “啧啧，这是被什么砸的吧？别忘了你的腿骨折刚好啊。快从实招来……” 孟遥不再听，拿着打好水的杯子回了教室。 后来的几次模拟考结束后，孟遥总是特别留心身后的动静。渐渐地她开始熟悉了那尾随而至的脚步声，以及那有节奏的单车在马路上滚动的声音。 他离她总保持着一段距离，从未打扰过她。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到他可以看到她的背影，如果有突发情况可以第一时间冲上去，远则远到不仔细留意，她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她在等公交车，他就在把单车停在路边一棵树下假装等人或看夜景，偶尔还跟路过的同学打招呼。她上车后，他就骑着车跟在公交车后面。她下车，他也下车，推着单车默默跟着。 有一次孟遥进了大院后躲在附近拐弯处偷偷往回张望，看到大院门口那盏昏黄的路灯下，他一个人把单车掉头，然后孤零零地骑走。 他在大家眼中是阳光的，明朗的，围绕在他身边的仿佛永远是鲜花和掌声，而如此萧索的情景和寂寥的背影真的属于他吗？她开始看不透。 她又何尝想看透过？ 当黄恒亮说出原来那笔钱是许岩风出的时候，她的震惊不亚于太阳打西边出来，国足踢进了世界杯。她跟许岩风虽说是同桌一场，但并没有什么要好的情谊，到后来还不欢而散。虽然暑假的那次“痛经事件”让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孟遥也相信他是个乐于助人的好人，但还远不至于掏出那么多钱借给她。 那可不是小数目啊，就算他们许家财大气粗，也不至于随便见到一个可怜人都如此慷慨解囊吧。虽然这钱孟家一定会慢慢还，但他既然想瞒着，那位中间人势必也不会催，所以这钱说是送的也不过分。他这样绕着弯子送钱，想必他的父母也并不知情。 他凭什么对她这么好？她看不透，也不愿意细想。她只知道，自己不想欠他，这钱不能不明不白地收下。后来他说了那一番狠话，她也权当是真的，这样自己反而会好过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