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春去
“如今,皇曾孙该如何安置?” 见霍光松了口,张安世便松了一口气,随后才问及刘病已的问题。 霍光却是愣了一下,不解地反问:“曾孙?” ——跟刘病已有什么关系? 张安世也是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有把刘病已的事告诉霍光呢…… “听家兄之言,彼等亦欲有所为……臣虑皇曾孙……即暂将其留于兄家。”张安世简略地解释了一下。 听到这种避重就轻的解释,霍光不由失笑,随即反问:“我若无意安置,君将如何?” 说着,霍光轻扣了一下凭几,若有所思地道:“曾孙新婚……三月已足,今日当庙见……” 张安世倒是没有想到这个,也不曾细问,这会儿便有些无言以对了。 这么一会儿工夫,霍光已经又算了算时间,很确定地道:“今日,曾孙之妇当庙见。” 确定了时间,霍光不免奇怪:“曾孙为何在掖庭令家?” 对此,张安世更不清楚了,只能赧然低头。 ——他还真没有顾得上这些…… 见张安世说不出话来,霍光不由皱眉,随即扬声唤人,等人进来,张安世才发现,那人却是霍家的大奴,名似乎是……子都。 “去问问,掖庭令今日是否休沐。”霍光简洁地吩咐。 冯子都应了,悄无声息地出去,不到半刻便又回来复命。 “掖庭令告休。”冯子都答得也简洁。 霍光皱眉:“何故?中宫可知?” 冯子都点头:”即中宫所准。“说着便皱了一下眉,方道:“中宫问将军因何问此?” ——这话的意思就是上官皇后知道其中详情了…… 霍光当即起身,直接出了东厢。 张安世跟着起身,却是有些不知所措了——他要不要跟上去…… “子孺!”霍光唤了一声,却没有停步。 张安世看了过去,正在不解,就被冯子都轻轻拉了一下衣袖:“张将军速行。” 张安世这才连忙跟上霍光,却见霍光径自直行,竟是往后殿行去。张安世顿时有些不自在了。 ——霍光是皇后的外祖父,出入皇后寝殿自然无妨,他却是外人啊…… 尽管心存疑虑,但是,看着霍光疾行的背影,张安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默默地跟上,心中却有些拿不准霍光对此是何感觉。 没等张安世想明白,他们已经到了皇后的寝殿。 守在殿外的中长秋一见霍光与张安世过来,当即就是一愣,不过,随即便迎了上来,首先给霍光行了拜礼,又给张安世见了礼,才小心翼翼地询问:“大将军是……” “中宫可能相见?”霍光没有等他说完便直接问了。 中长秋低着头,更加谨慎地道:“侍医尚未退,臣通禀……” “嗯。”霍光点了点头。 中长秋连忙入殿,不一会儿就出了殿门,一路小跑到霍光面前,垂手道:“中宫诏曰可。” 霍光轻轻颌首,转身看了张安世一眼,示意他随自己入殿。 一进殿门,张安世便闻到了一阵药味,随即就见一句长御迎了上来,拜过了霍光,便起身在前引路,显然是往内卧去了。 越往内走,药味越重,张安世不由凝了神——皇后不会真的病重吧…… ——上官皇后的在霍光心里的地位可是不轻的…… ——而且……皇后……这个身份也是至关重要的…… …… 等进了内卧,方过屏风,霍光便稽首见礼,张安世也连忙跟着行礼,根本没有看到里面的情形。 “中宫长乐未央。” “大父……嗯……”轻柔的声音带了几分疑惑,过了一会儿,才又道:“右将军。” 听到称呼,张安世抬了一下,却见年少的皇后扶着长御的手站在床前,这会儿,正要重新坐下。 看到张安世抬头,兮君微笑颌首。张安世自知失礼,连忙低下头。 在床上坐定后,兮君并没有让长御答礼,而是直接轻声道;“大父与右将军且坐。” ——毕竟不是正式的相见。 瞥见霍光起身了,张安世才跟着起身,随即就看见两名绿衣宫人抬来了一座红纹黑漆秤,将之安放于床前的另一座方秤下首。 ——可能是没有预计到除了霍光还有旁人。 张安世自已对家中奴婢的要求就极严,见中宫属下行事如此严谨,心里首先就赞了一声,同时暗道——就不知这是这位皇后调教的,还是中宫属吏的功劳了。 等霍光与张安世坐下,兮君便开口询问:“大父为掖庭令告休而来?” 皇后的声音轻柔婉约,却总是带了几分不足。 张安世不由挑眉——看来,上官皇后的身体也的确不甚……壮…… 不能怪张安世想这些有的没的,毕竟,这是在皇后寝殿,又有霍光在,怎么也轮不到他与皇后对答。 当然,事关自家兄长,张安世还是带着耳朵在听的。 霍光与兮君亲近,倒也没有客气,对她的询问直接就点了头:“正是。” 兮君显然有些不解,带着几分疑虑,看了看张安世,才语气迟疑地问霍光:“我闻掖庭令乃右将军之兄……” 说着,也许是不太确定,兮君又看了一眼侍立于床前的宦者,见那名宦者点头,她才再次看向霍光。 听皇后提及自己,张安世连忙正襟危坐,目光却是垂下的。 ——很显然,皇后会提起张贺与他的关系,不可能只是因为他们是兄弟,应该是听说他们兄弟的关系甚为亲密友爱,所以,才会觉得霍光来问她此事,有些……舍近求远…… 霍光瞥了张安世一眼,才回答外孙女的问题:“右将军未虑此事。” 兮君点了点头,便回答了霍光:“张令云,其欲今日出城,祭故人。” ——这是张贺的原话,但是,只有当时在场的人知道,就是知道的人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这种事情,哪一家都有。 ——虽然现在正是三月,并没有必须的祭祀,但是,拔褉之后,去墓葬之地看看,顺便祭拜,也不是没有的。 ——再者,张贺的身体日益虚弱,关心墓葬之事也是理所当然的。 ——当时,听了张贺的话,皇后的傅母便叹息:“掖庭令恐是欲备大事……” “祭故人……”霍光微微眯眼,随口问了一句:“其可言何人?”
兮君摇头——他们都当那是张贺的托辞,哪里会细问? 霍光点了点头,不再细问,起身请退。 兮君自然是准了,但是,犹豫了一下,她仍然问了霍光一句:“掖庭令如何?” ——应该是张贺出了什么事吧…… ——否则,霍光怎么会关心区区一个掖庭令? 如果是旁人,兮君也不会关心,但是,张贺…… 兮君不能不关心。 霍光并没有太在意,也没有回答兮君的问题,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没有大事,便径自离开了。 见霍光如此,兮君反而更加悬心。等霍光离开了,兮君才看向床前的那个宦者。 那个宦者一怔,随即便会意地点了点头,向皇后行了礼便悄然退出内卧。 这一番动作,左右侍御都当作没有看到,等那个宦者离开了,才有长御上前,轻声劝兮君休息。 兮君又哪里有心休息,正要拒绝,就见义微跪到床前,正色相劝,兮君才无奈地躺下。她本以为自己肯定睡不着,但是,闭上眼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见皇后睡着了,左右诸人才松了一口气。 这些天,皇后一直浅眠,睡得时辰也少,众人都忧心不已。到这会儿,义微才有暇问皇后忽然染恙的原因。 众人都看向倚华——当天是她陪着皇后出去的。 倚华苦笑,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回答:“当是拔褉之后,受了凉风。” ——皇后也是这样说的,说是三月三拔褉之后,就受了凉,但是,当时并没有在意…… 义微挑了挑眉,想说什么,但是,看了看倚华的神色,她还是将话咽了回去,随即收拾了一下药具,将之都搁在棜案上,便捧着退了出去。 将出内户,义微又转身嘱咐了一下诸侍御:“中宫心思郁结,尔等当善加劝解。” ——说的是医嘱,但是,谁都明白,义微这是指倚华所言非实了。 倚华看了义微一眼,却只是无奈低头。 中宫诸人见了,心知其中有异,但是,既然倚华如此坚持,再加上皇后之前的说辞,谁又敢多问,都只作不明所以,却不肯开口。 义微更是连看都没有看倚华,说了那番话之后,冲众人笑了笑,便径自退了下去。 义微也没有去别处,而是将药具拿到中宫食官处,看着食官清洗了药具,才开始准备下一剂药。她刚取了两味药,倚华便寻了过来。 “义姬……”倚华在门外唤了一声,打着手势示意,让义微出来。 义微搁下药,示意了随侍的女医看着药,才走出食官舍。 两人对椒房殿都极熟悉,几转几绕之后,便进了一间空置的庐舍,与倚华一起,将门户都打开之后,义微才似笑非笑地问倚华:“可言乎?” 倚华苦笑:“无不可言。然中宫前番已与君言。”难道她还能说与中宫不一样的话? 义微挑了挑眉,没有再问,看了看门外,忽然说了一句:“三月尽则夏至……春去矣……” 倚华愕然,随即便苦笑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