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大将军心中,皇帝六玺当属何人?【第一更】
“长主……”上官桀轻声唤道。 鄂邑长公主骤然回神,望着上官桀,极认真地道:“左将军以为当如何?” ——人贵有自知之明。 鄂邑长公主是明白这一点的。 她只是皇女,从公主到长公主,她从不曾被期待在权谋上有所建术。 ——大汉公主从来都不是精于权力斗争的人…… 作为皇帝的女儿、姊妹、姑母、姑祖母……她们身上有皇室的血脉,与皇帝关系亲密,但是,她们没有碰触皇位的资格……因此,她们尊贵显赫,却从不曾真正沾染权力。 ——连权力的滋味都不明白,她们怎么会去争夺那些权力? ——她们不需要争夺……与生俱来的尊荣已足够显赫了…… 鄂邑长公主自认为,比起其他姊妹,她已经算是精于争斗这种事的了……她的母亲没有得过天子的宠爱,在宫中,纵然她是皇女,处境也是艰难的,尤其是与皇后、天子宠姬所出的儿女相比……她也是人…… ——是人就会有欲望…… ——有欲望……便只能去争……去夺…… ——毕竟,那些……兄弟姊妹……不需要在意便能拥有的东西……于她……却是不争取便不能得到的…… 可是……那种争宠……能与如今这般情势相比吗? 鄂邑长公主觉得很头痛…… ——她原本所想的一切都是错的…… 头痛之余,各种纷乱的念头如潮水般时进时退,让她连思考都不能了…… 上官桀微微挑眉,不禁就笑了:“桀若是还有办法……又怎么会来求长主呢?” 上官桀推得一干二净,也将实情说得清清楚楚——他反正是无能为力了…… ——霍光的身份、权位都摆在那儿……他一句话发下来,上官家除了照做……还能怎么办? 鄂邑长公主皱眉,盯着上官桀的眼神渐渐变得晦黯了。 ——上官桀的心思…… “既然如此……左将军就从大将军之令行事吧……”鄂邑长公主冷言。 上官桀轻笑,竟是神色未动。 上官安心中一紧,面上却是不显,丁外人却是急了。 这儿,所有人都有所凭恃,霍光便是想发作,也不能不有所顾忌……除了他! 上官桀之前的话,鄂邑长公主只以为是要胁,丁外人却知道,那根本就是在告诉他——上官家一旦出事,樊福那件事便必然发作。 ——上官家对付不了霍光,没办法对长公主轻举妄动……难道连他这么一个长公主的私宠……也毁不了吗? 看了看上官桀的神色,再看看上官安面无表情的样子。 丁外人咬了咬牙,蹑手蹑脚地走到鄂邑长公主身边,对她附耳言道:“长主,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鄂邑长公主瞥了他一眼,伸手推开他,不过,手上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丁外人自然有感觉,立刻就得寸进尺地挪腿,膝行向前,扯着长公主的袖口,诚恳地劝道:“长公主,左将军,都是为君尽忠,何必这般针锋相对?” 丁外人这话说得恰是时候,鄂邑长公主稍稍缓了些脸色,抬眼看向上官桀:“左将军为君筹谋,妾岂不知?只是,陛下年少……妾只是公主……于朝政大事……实在是无可奈何……” 这一次,不必上官桀再开口,上官安直接就道:“长公主共养少帝,乃至尊之位……长主言无可奈何……仆父子……岂非更加无计可施?” 鄂邑长公主不禁一颤。 ——话已至此,双方便再无退路。 鄂邑长公主看向上官桀,却见他神色淡漠地垂眼端坐,竟是对儿子的话毫无异议…… 广袖之下,鄂邑长公主的双手已然发抖。 自然,这一情形,只有跪在她身边的丁外人看到,这让丁外人不禁有些不解——何以就如此惊悸了? “两位上官将军……”鄂邑长公主狠狠地攥紧双拳,用力压下颤栗的感觉,毅然决然地道:“君等之意,我会转告陛下……” “长主也说了……陛下年少……无可奈何!”上官安毫不犹豫地截了鄂邑长公主的话。 鄂邑长公主没有料到上官安会这样无理,当即就恼了。 “车骑将军既知陛下无可奈何,又何必来找我!”鄂邑长公主言罢便拂案而起,竟是不愿再谈的样子。 上官安略有不安,悄悄瞥了父亲一眼,却见父亲仍旧平静端坐,便也安下心来,一声不吭。 鄂邑长公主哪里是真的要走? 上官桀与上官安之前把话说到那么透的程度了,鄂邑长公主哪里会不明白……他们如今已是唇亡齿寒的关系了…… ——朝堂上,桑弘羊那个御史大夫早已被霍光压得死死的。 ——金家的兄弟俩虽然是天子近臣,但是,他们毕竟不是金日磾,而且,金赏又是霍光的女婿,兄弟俩都是圆融之人,哪里会不明白趋吉避凶的道理?平常自是不显,真到危急时刻,金赏、金建必是以自保为先……归根结底,他们是匈奴人,一旦涉入权力之争,他们是最容易被牺牲的……这一点,金日磾在世时便看得极透彻,对他们兄弟俩岂会没有交代? ——上官桀是唯一能与霍光相抗衡的人……他有军功,身份也够……有资格与霍光相抗…… ……一旦上官桀不在朝…… 鄂邑长公主只想到这一点,心中就不由发虚。 ……于是,站在漆几旁的长公主……此时……竟是进退不得了…… 丁外人一眼就看到了长公主眼底的犹疑,心思飞转,迅速猜到其中的关节,于是,他立刻起身,转身对上官安作揖:“二位将军皆国之肱股……陛下、长主,皆知二位之忠……无论何言,在长主面前皆可尽言、实言……仆以为……二位将军……还是莫要再言以上之虚辞……” 不得不承认,丁外人能紧紧占住鄂邑长公主的宠幸……也不全然是凭自己的颜色…… 上官桀不禁深深地看了这位公主私夫一眼,随既眼光一转,瞥向门外。 丁外人立刻会意,抬眼看向鄂邑长公主,待鄂邑长公主轻轻颌首,便迅速奔向门外,连丝履也顾不得穿,脚上只着了绣袜,就沿着廊道将正堂前后都转了一圈,又将公主的亲卫唤来,在前后安插上警戒之人,随后才转回堂上。
“长主安心。”丁外人一脸沉稳可靠的模样。 鄂邑长公主看向上官桀,微微抿唇,却终是坐下,右手按着凭几,淡淡地道:“这般……左将军与车骑将军可以少说些虚辞了吧?” 直到这会儿,上官安仍然不清楚,父亲的打算,不过,眼见父亲如此郑重,他也不由心惊——看来……他的阿翁……这一次……真的……真的是下狠心了…… “长主如此信重,桀岂敢虚言敷衍?其实……桀要说的,之前已尽言了……”上官桀笑得温柔和煦,竟一副谆谆教导、苦口婆心的模样。 鄂邑长公主心里不舒服,身上也不禁发寒,却不能不耐着性子道:“左将军,妾一介女流,实在是愚钝不堪……不知左将军说的是……” “……大汉诸将本就是属大将军,更何况,大司马掌兵事……”上官桀虽然年纪不小了,但是,记性仍然很好,深深地看了鄂邑长公主一眼,便缓缓地将之前自己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上官桀曾是孝武皇帝的近臣,声音十分悦耳,此时他说得很轻,很慢,字字句句都仿佛丝弦轻颤,煞是动作……鄂邑长公主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左将军……”鄂邑长公主有些明白了,一时却是无语,只能紧紧按着身侧的凭几,脸上的血色更是尽褪。 上官桀哪里会看不出长公主的惊恐?但是,此时此刻,他又怎么容她再有半分怯懦? 他微笑着,一字一句都再郑重不过,缓缓言道:“长主,大将军之权……太重……大将军之势……太赫……” 鄂邑长公主一把攥紧了凭几的扶栏,张口想说话,却是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嗓子眼涩得发痛…… “……有大将军在一日,陛下便断无一日可亲政……”上官桀没有加重任何字眼,只是平静地陈述着。 也许是太用力了,鄂邑长公主的手掌已隐隐作痛,却仍然压不下满心的悸然。 上官桀没有再继续往下说,而是看向鄂邑长公主,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淡淡地询问:“长主乃先帝之女,本性聪明……岂有不明之理?” “我不明!”大惊之下,鄂邑长公主竟是失声高呼。 丁外人更是吓得瑟瑟发抖,相较下之下,面无血色的上官安竟已是难得的镇定之人。 看了儿子一眼,上官桀格外欣慰,随即便看向鄂邑长公主:“长主不明?陛下必会明的的……” 上官桀对鄂邑长公主的反驳毫不在意,只是盯着大汉天子的皇姊,眼睛一眨不眨,格外专注地言道:“大将军今日能收仆与安之印……异日……陛下之玺会在何处?” 鄂邑长公主咬了咬嘴唇,刚凝起力气,想要说话,就听上官安忽然开口:“更何况,陛下与长主当知——大将军心中,皇帝六玺当属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