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何谓名正言顺?
上官桀忽然开诚布公,展现出最大的诚意,鄂邑长公主不禁就愣住了,上官安也瞪大了眼睛,紧紧抿起双唇,心中十分不悦。 上官安始终不觉自己父子俩需要如何讨好这位长公主。 ——归根结底,鄂邑长公主也就占一个长公主的名声,权势上,还不如自家,若不是她共养天子,能与刘弗陵说上话,上官安根本不会理会这个长公主,更不必说丁外人这样身份的人了。 上官家又不是寻常官宦之家,父子二人同为将军,同为列侯,上官桀更是先帝指定的顾命辅臣。 鄂邑长公主算什么? 先帝在世时,她连宫门都不容易进,母女俩都是不得宠的,若不是先帝的儿子少,女儿也不多,到先帝山陵崩时,女儿中只剩下这么一个公主,长公主的名位能轮到她? 毕竟,新帝太年幼,不能没有人照顾,霍光等人还要管着朝政、天下事,再加上,少帝起居又在禁中,大臣出入多有不便。先帝没有皇后,少帝的生母也已不在世上,其它嫔御按照规矩都要移入茂陵寝园,继续如天子在世时一样侍奉起居……四位辅臣与丞相一商量,最后只能无奈地选择了新帝的皇姊。 虽然有天子诏书,但是,鄂邑公主这个长公主远不如前面几位长公主名正言顺。虽然与天子亲近,但是,如今……那位少年天子可没有亲政…… 上官安还是不懂,父亲为何一定要与这位长公主联手! ——鄂邑长公主能为他们做什么? “左将军,如今这般情势……与我何干?”鄂邑长公主挑眉反问,语气平静,只是纯粹地不解、反问。 如今是什么情势? ——不就是霍光要打压上官家吗? ——与她这个长公主有什么干系? ——上官家便是被霍光彻底毁了,又与她有什么妨碍? ——她照旧是长公主,照旧过长公主应过的日子…… ——与她何干? 上官桀轻笑:“既然如此,仆不解,陛下何必将此地益封予长主为汤沐邑?” 鄂邑长公主不禁神色一凝。 上官桀没有继续说,而转身坐到客席之首,理了理衣裳,才抬头看向鄂邑长公主,浅笑而言:“长主也许不清楚,可是,陛下必然是有数的。” 上官桀说话时,上官安见父亲坐下,眉头一挑,便也走到父亲身旁的座席上坐下,态度坦然之极。 对上官安的放肆举动,鄂邑长公主的脸色很不好看,但是,上官桀仍然在说话,她不得不听,略略皱了一下眉,便还是定了定神,专注地听上官桀分析利害。 “大将军权重,又是先帝遗诏所定,如今,敬侯已薨,能触手兵权的,除了大将军,便只有仆。若是仆与仆子皆上书归印,大汉兵权毕于大将军一人矣。”上官桀平静地陈述着可能发生的事情。 鄂邑长公主不能不承认——上官桀不是危言耸听。 ——大司马大将军的权力有多重…… 鄂邑长公主不是不明白。 ——孝武皇帝把这两个职位给了霍光,也就是把整个大汉交到了霍光手上。 ——当然,她的父亲还指定了两个将军,只是,位居大将军之下,又属大司马麾下的两位将军……究竟能对大司马大将军有多少制约呢? ——更不必说,权位仅次于霍光、又执掌京师与宫廷戍卫的车骑将军金日磾……与霍光……关系甚近。 ……那两人的关系好到……可以相互谦让辅臣首席…… ……上官安是霍光的女婿,金日磾的长子也是霍光的女婿…… 四位辅臣中,三位将军根本是党亲戚谊的一体……剩下一个桑弘羊……却只领着御史大夫的职位…… ——天子不能亲政,御史大夫能起多少作用? 虽然不曾关心朝政,但是,鄂邑长公主也不是完全无知,至少……她知道,周勃平定诸吕之乱时,是先入的北军! ——北军之中,军心向刘氏,那些功臣才能顺利处理诸吕的势力…… ……如今…… ……军心所向……可是当今天子……? 鄂邑长公主不敢确定。 ——就算军心向着少帝,向着天子……制度在那里…… ——大司马大将军为什么权重? ——不就是因为调兵之权在手吗? 鄂邑长公主不是第一次想到这些,事实上,自从燕王劾奏那件事之后,她便也经常思考这些事情。毕竟,她与少帝休戚相关,她不能不考虑少年天子的安危与权威…… 每一次想到这些,鄂邑长公主都会不由地为皇考的安排而心生恼意。 她不能不腹诽。 ——她的皇考,在世时不愿再任命一个大司马大将军,却把权力如此之重的官职授给年幼储君的辅臣…… ——主少国疑……少帝本就势弱,如何能驾驭这般强臣? ——霍光就那么值得她的皇考信任? 反正,鄂邑长公主是不敢将大汉国祚完全寄托在辅臣的忠诚上的…… ——她的皇考是个明君……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安排? 每次想到这儿,鄂邑长公主都会觉得,她的皇考临终所做的这些安排……完全……是糊涂的! 偶尔,她也会想——其实,从列侯薨逝开始,先帝就渐渐糊涂了……只不过是渐渐发展的……随着岁月流逝……也就越来越严重了…… ——大索……巫蛊……太子……乃至最后立少子为储君…… ——可不就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吗? 鄂邑长公主是越想越觉得……先帝临终的安排……是错误的…… ……是应该纠正的…… ……大汉天下……是刘氏的! ——怎么能交托给异姓? ——若是骨rou至亲也就罢了……如吕后那般……也是可以理解的…… ——霍光算什么? 想到这儿,鄂邑长公主已经认同上官桀的说辞了。 不过…… “左将军此言差矣。大将军乃是先帝遗诏所定的辅臣,又身兼大司马,大汉兵权……何曾分于旁人?”鄂邑长公主不肯顺着上官桀的意思。 ——谁求谁? 这是一个必须要弄清楚的问题。 上官桀哪里不明白鄂邑长公主的意思?不过,他并不在意——毕竟是女人,这个时候,谁求谁,重要吗?这些事情……还是要看最后的结果!
这般想着,上官桀自然不会与鄂邑长公主再计较这些细节末节的态度问题。他很爽快地点头,附和着道:“是仆失言。” 上官安听到父亲这般说,不由就是一愣,随即便皱眉头。不过,鄂邑长公主与上官桀,此时,却是顾不上他的想法的。 上官桀很是诚恳地道:“先帝指定大将军,自然是信任大将军的,只是人心莫测,时过境迁……仆忝为辅臣之一,却被勒令归印……仆不能不为陛下忧……” 鄂邑长公主闻言,也是一脸担忧:“大将军此举是有不妥。左将军毕竟是先帝所授命之臣,又受遗诏,辅少主……大将军……怎么能让君归印呢?”说到最后,鄂邑长公主不由愣了一下。 她知道霍光与上官桀已经不和,这会儿,上官桀找过来,必是两方已经撕破脸,对阵对垒了。但是,她还真的不知道,竟然是霍光要上官桀归印…… ——狠! 鄂邑长公主不禁暗暗心惊。 ——这一手看似留有余地……实际上……却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她都能察觉了……也就难怪上官桀这么着急了…… 一边思忖,鄂邑长公主一边皱着眉道:“左将军无须忧虑,上必不会准允的。” ——无论本心如何,先帝遗诏指定的辅臣上书归印……刘弗陵都不可能当即同意! ——孝、义、仁…… ——天子也并非完全随心所欲。 “陛下聪明。臣自是不担心陛下会受蒙蔽。”上官桀一脸为难,“只是……长主也是清楚的,大汉诸将本就是属大将军,更何况,大司马掌兵事……大将军并非无权收仆的印绶……” ——的确,大将军不能授命何人为将军,但是,大将军绝对有权处置诸将军! ——霍光完全可以先收了他的印绶,再向天子禀奏既成的事实。 ——这是他的权力。 ——这也他的职责所在。 鄂邑长公主目瞪口呆,半晌都回不了神。 ……她忘了这一点了…… ——也许是因为自知手中的权力之大太过骇人,卫青从不曾轻用大司马大将军的权力,从来都是让天子出面,以诏令决策诸事,因此,世人虽知大司马大将军的权力极大,却很少清楚其究竟有什么样的权力……但是,无论如何,本就是节制诸将的大司马大将军,对诸将军的权力绝对是毫不含糊的! ——别说收上官桀的将军印绶,便是直接斩杀上官桀……只要他能说出合理的理由……都不会有人弹劾! 上官安陡然警醒——原来是这样…… 何谓名正言顺? ——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 ——霍光有这个名……事便必可行…… ——想与之相抗…… “长主……”上官桀轻声唤道。 鄂邑长公主骤然回神,望着上官桀,极认真地道:“左将军以为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