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希望是真忘了
京城的那一头,明月悬空挂,照亮另一个孤寂的女子,巴颜米足。 神秘的白龙山上永远安静得恰到好处,不会像紫禁城里那样清幽,也不会像苏亲王府里死气沉沉,一草一木一花一兽恰如其分地点缀着心事重重的女子脸上所携带的淡然。 这一年多来,米足以恢复到十几岁的心智,于她而言,想起往事,一点也不值得快乐。她有时在山里走着走着,看到小松鼠圆溜溜的眼睛,心会突然被猛烈地撞击一下,谁也会有这样双眼睛?会令她如此心疼? 在地里大汗淋漓地劳作时,哥哥解下头巾擦汗的样子,会让米足默默失神,记忆深处,有一个不敢触碰的黑洞,她知道,她有一个不属于白龙山的过去,这里的一切能勾起那回忆,却始终不肯以真面目面对她。 要吃饭了,哥哥一如往常地喊她,“米足!米足!饿了没有?”就叫这话也多了熟悉的感觉。“饿了没有?”好像总有一个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说:“jiejiejiejie,我饿了。”米足不禁迷惑了,偌大的白龙山一向只有师傅,哥哥和自己,谁喊她jiejie?阿南见米足这一年来愈是容易走神了,心中明白她的心智已渐渐恢复,她也不如当初那般好哭闹了。阿南心中既高兴又失望。 这一日,已苦等一年的荣玉儿径直来到白龙山,撞见黯然神伤的阿南荣玉儿竟欣喜若狂,“她好了,她想起载淳了对不对?” 阿南摆了摆头,“没有,她记得发生过的那些事,但对有关的人却想不起来……” “天天在山上跟着你和白龙老僧看树看草看花鸟鱼虫,能记起来已经很不错了!她在哪里?她现在该能接受了罢?”荣玉儿不耐烦地摇了几下阿南,“她不会爱你的!你对她再好能像皇上?她只把你当哥哥,当家人,你到底明不明白呐!” 阿南的表情有些纠结,“姑娘,你真的误会了,我对米足确实没有男女之情,就如同哥哥想保护meimei的心一样,只怕她在身体尚未全部复原受到什么刺激,毕竟,安静的环境更适合她的恢复。” “这,这恢复了以后却谁都不记得不如同个二缺子么!”荣玉儿答应过西主子好歹得让米足记得皇上,“到底得等多久?你一下七七四十九日,一下三个月又一下一年以后,老娘头发都熬白了你让我带个傻瓜回家?” “谁说我傻了…”米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荣玉儿背后,山里的土松松软软的,踩在上头跟踩在棉花上一般安静。 “米……米足……”荣玉儿一回头吓了一跳,离去年八月已过了十八个月,米足如今已是心智达到十八岁的姑娘,她的眼神里已不再是懵懵懂懂的无知,而饱含着难以和往日相提并论的坚毅。“他……他说你把大家都忘了……”荣玉儿结结巴巴地指着阿南。 米足轻轻一笑,“哥哥先去吃饭罢,我随后来。” 阿南本就怕见荣玉儿,如得了****令一般,扛起一小袋米便上山了。 荣玉儿捉住米足,生怕她也跑了似的,“你?你记起往日了么?” 米足轻笑回道,“记起了,可是又能如何?” 荣玉儿喜不自胜,握住米足双手,“记起就好,记起就好,不枉姑姑等了你这一两年!” 米足平静地撇开荣玉儿的手,“这里很好,我喜欢这里。我也记得姑姑,也记得西主子,记得翠拉姑姑,记得安大总管,记得佟姑姑……我都记得。” 荣玉儿的眉都拧作了一团,“还有呢?你是真忘了还是怕说?” “我希望是真忘了。”米足垂下的眼脸出卖了她的心事。 “希望?那就是最忘不掉的,对不对?” 米足从山顶望去,一匹匹骏马如同系了红丝线的棕貂,大大的红漆木箱子远远望去只有首饰盒大小,一抬一抬的整齐有序,队伍当中吹打人员举锁呐的,击鼓的,奏笛的都穿着大红色袍子印着平金双喜团花纹,远看就是穿着红衣,衣服上还有白点儿的人们热闹而欢腾。头一日送金册,金宝,金印的队伍将妆奁与凤舆一齐送到皇后府上,四周道路皆以竹架扎满各色绫绸挡住围观者的视线,原本热闹的街道上的铺子,这日一齐关了张,亦没有几个人在街上走动,人们纷纷躲在铺子里,将窗纸捅个眼儿,一窥皇上大婚的空前盛况,派出堵挡围观者的士兵纷纷沿着街儿懒洋洋地打呵欠,可惜再怎么挡亦挡不住山顶上有心的姑娘观看这场盛大的婚礼。 “荣姑姑,京城里好热闹……” “是他的婚礼么?”米足顿了好久才问出第二句话。 “是,除了他,谁的婚礼能这样”荣玉儿知道,如今的载淳快活不起来,再成大也只是个形式。 “他幸福么?”米足问道。 荣玉儿****她一句,“你希望他幸福?” 米足忙侧过头,“如果,我不是那个人,我应该忘了他,对罢姑姑?” “你是,你就是!他认为你死了,在养心殿酗酒,朝臣与两宫无奈给他冲喜才娶的皇后,所以呢?你还怀疑什么?还有什么值得你去怀疑?载淳如果有半分闪失,你认为朝臣与太后会饶过你,让你安安心心在白龙山享受佛门清净?” 荣玉儿掰过米足的脑袋,“你哭什么?!你不可以只想自己的幸福!载淳可以作一个好皇帝!满清宗族,黎民百姓都需要一个好皇帝!他的额娘,他的嫡母,满朝文武,江山社稷,他这个样子可以负担什么??”
米足听到荣姑姑说载淳酗酒心都要碎成渣了,“姑姑,皇上……他不能喝酒呐!” “小福子在他的酒中兑了梨汁,他喝不醉,但是总是剧烈头疼。” “兑梨汁有什么用?那只能解酒,皇上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耐受症!”米足对小福子的“自作聪明”气愤不已,“他简直拿皇上的命开玩笑!” “那……那有什么办法,皇上的头疼之症,仍然复发,疼的时候唯有喝酒……” “还喝?谁想的主意?想害死皇上不成!” “陈酿精髓脾胃虚弱者不耐受,不能分解酒中令人不而受之毒素,幸而皇上对酒不而受之症要稍轻些,不然,这么个喝法儿,不要命么!”米足生气却不知道拿什么撒气。 “你,在跟老和尚学医?”荣玉儿不禁新奇了起来。 “师父给了哥哥很多书,我帮他抄书,抄着抄着便记下一些。”米足一年多的时日里抄读了不少好书。 “原是这样,那皇上的身子还有救么?”荣玉儿急忙打探道。 “若调养得宜,自无大碍,若恶习不改,恐伤身至极呐。”米足每回看到“不耐受症”便有种心如刀割的感觉,那个蹦蹦跳跳的小男孩的轮廓日益清晰,事实上,米足想起的第一个人便是“小寿子”。 “酒好戒,情难忘。往日还能拿你吓吓他,这会子可叫人怎么好……”荣玉儿哪里敢告诉宫中主子,米足还活着,在这白龙山。 “姑姑,再给米足一年时间罢,我会多看些医书,这病,记载极少,这一年,姑姑多叫他吃些红枣和蜂蜜,红枣抗不耐受极好,同时益气补血,蜂蜜亦含蜂毒少量,对寻常花粉不耐受症颇有益处。” “米足,他如今谁的话都不听,好端端地叫他吃红枣儿和蜂蜜?他现在精得很,想唬弄他不似往常了呐!” “那你叫他上山来,我一边看医书一边给他治。” “那还用喊?只要说你还好好地活在白龙山,我看他什么病也是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