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内务府这日,空气虽凌斥着冬日肃杀之寒,日头却艳艳地挂在天空,一夜的功夫,闭个眼便过了,今日方御医来了内务府给十一位留名秀女观气察色,丫头们用了娘娘赏的新皂儿,洗出了各自肌肤本色。 “安佳小主肌肤健康紧实,光泽甚好,唇色略浅了几分。药膜不需,只用开几方内调养血之方,使面色红润,唇不染而朱则好。” “琦珊小主五官皆美,眼欠韶年,必时肝经有亏,除却养肝方剂内服,更需多眠多静养,药膜配以去黄提梁之何首乌,茵陈,燕麦,枸杞,白芍,麦冬,玄参,珍珠粉等八味中药研成面粉那般细腻,将芦荟rou捣出清汁,调和至泥膜状,敷于面上,于亥头时辰敷之,睡前半干时取之。取之则眠,一则益于睡眠,二则肝胆相照,肝经有亏者胆汁易外泻伤胃,肾二脏,于三焦头时辰以药膜敷之,养分循经而入头脑,次日清晨,神清气爽,面色多人。” “元欣小主面貌虽略见平常,书香气质不显自散,不应以寸之短,强比尺长,个人气质乃日积月累集天精地华而成,非药石能左,只觉小主略见了憔悴,如此气血,不符少女之象,少一丝生机,沉静虽独美,却略逆天意,只望小主偶增身体锻炼,久坐不动实非上策。 “多锦小主面容姣美,出身高贵,已不需多费调理,只愿龙恩眷主,併俪双飞。” “云小主亦姿容绮丽,毫无柔弱之态,已无可挑剔。” 方御医逐一替小主瞧了模样,笔帖使一一记录了五位小主面色征态以及调不之法。 荣玉儿最后才从屋子里懒懒地出来,当初载淳发不耐受症时,宫中御医被她骂了个遍。瞧见方御医,荣玉儿哼哼一声,“方御医莫为荣儿费心了,荣儿老脸一张,哪里配得上皇上冠玉之貌,您哪,只调理好这些美人娘娘,日后谁得了恩宠,也记得方御医的回春妙术呐。”说罢,荣玉儿便懒懒地甩一甩巾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转了身欲回屋。 方御医记起这个大闹太医院的荣丫头,“都是奴才们愚昧了,险误了皇上病情,难怪小主当日急得直跺脚,小主救驾有功,怎安大总管没替小主讨个赏哩,还回来与这娇艳艳的小娘娘们同场竞美,小主哪里不是吃亏的理儿。”方御医阴阳怪气地损了荣玉儿一顿。宫中谁都晓得荣玉儿与安德海的关系。 “你这狗嘴!!你这庸医自己不会治!我背着皇上跑了十几里山路才救回皇上性命,我不稀罕讨赏,你倒哪壶不开提哪壶,可是活腻歪了不成!”荣玉儿若不是这小主身份压着,更丑的话她也骂得出来。 刚姑姑急急忙忙跑了出来,这是怎么,荣小主怎和方御医吵上了,方御医气急败坏地摆一把袖子,“本御医明日再来,什么脾气,怎么混进来的!” 方御医恼怒地走出了内务府,碰上了来给西主子留名的秀女递话儿的安大总管,安德海从未见过方御医为什么恼得脸红脖子粗的,只听了一个极似荣儿的声音在里头骂了,“什么狗屁草包御医,西主子病了不会治!皇上病了也不会治!连个茅房里飞的金毛蝇儿也不如,人家肚里一包屎,外头还穿身亮金甲儿呐,学问医术都学到肥肠猪膀儿里去了,只剩了一肚子坏水,溜须拍屁的迎奉事儿便抢着干,为医者要德要担当之时便吓得屁滚尿流把一世学问都叫谁撸白了不是!什么狗X…” 瞧荣玉儿越骂越没谱儿了,旁边儿的刚姑姑和小姑娘都忙去扯她劝她,捂嘴的捂嘴,抱胳膊的抱胳膊,内务府闹得一团糟。 只门口听见一个熟悉的咳声,“咳。” 果然是安大总管,东太后留名花册单列的一份儿,只她自个儿晓得,西主子这份儿,安德海也瞧过,其他秀女的名单今日安德海便亲自过目一道,十九个秀女粗筛一道,只留十五个,三个一车,一月后分配至各主宫偏殿暂住,十一个留名秀女相当于内定的小主,皇后恐从其中择出,皇贵妃、二妃二嫔均由其中择出,此批秀女分别暂住翊坤宫偏殿与长春宫偏殿,均靠近西主子所居长春宫,东宫留名秀女则暂居钟椊宫偏殿与景仁宫偏殿,另十五名下旗秀女要求品貌端庄,温婉淑德,随机分配五宫,暂居。得宠幸者封号由皇上旨意为主,两宫太后意见为辅,此为明面流程,其余的只凭名人造化。 安德海习惯性地一只手背在腰后,一只手握拳虚咳,瞧见老的,小的,丫头,姑姑都挂在在荣儿身上似的,一个个突然瞧见安大总管来了,都呆立住了,尤其是那荣玉儿,晓得安德海这会子来,她怎么也管管那张泼辣嘴儿。 安德海自是要为荣玉儿解围,“奴才不知小主回了内务府,有失周到,望小主见谅。”虽是解围的话儿,可此时的荣玉儿与安德海两人心中各是百般滋味,荣玉儿觉得仿佛被安德海扇了一百个耳光,羞愧得浑身的血都充上了脸面,安德海却仿佛又受了一次断子孙根之苦。 荣玉儿素来尚算中强的身子竟禁不住这一急火攻了心,一腔腥气儿从喉中夺窜而出,一口鲜艳艳的红吐了起来,正在跟前来不及躲的元欣也被荣玉儿的血腥子溅了衣衽,元欣忙从襟中抽出帕子,替荣玉儿擦拭嘴唇。 元欣说起话来声音柔柔地,“荣jiejie万顾好身子,与那方御医计较,也不能恼成这般呐。”元欣似乎不知道荣玉儿与安德海的事。 安德海接过了元欣手上的巾帕,“小主们先歇去罢,西主子有话给荣姑娘。”他叫了一声荣儿小主,比娶马赛花疼了一百倍,他还得一脸温柔地哄荣儿,“你又是与谁闹把自个儿气得这样,只叫疼你的人没法子。”说着,安德海轻轻地替荣玉儿擦拭掉了唇边血渍,“如今是小主了,敛敛性子可好?哥哥成日替你着急,你可听话些不好?” 方才几个姑娘才躲在屋子里瞧着院里头你侬我侬的模样儿起鸡皮疙瘩,听安德海说是荣jiejie哥哥,又觉得正常了,一哄而散,“切,原是兄妹,我当有稀奇儿瞧呐。”几个丫头各自散了,坐在屋子里照镜子的照镜子,说小话儿的说小话儿。 “你们远处来的,只是不晓得,什么哥哥meimei,寻个由头好唬弄人罢了,西主子都睁只眼闭只眼儿的,咱们前程还捏人家手里攥着,可别嚼舌根子,肯自个儿认罚的倒是好姐妹,若制造事端闹得一同来的姐妹受连累的可不是什么光彩作派。”说这话儿的丫头一脸藏不住的得意与神气儿,好似全天下唯有她是个“万事通”,少了这几句慷慨的“指点”,其他姑娘明儿个就会被遣送回府似的。 “敏柔确是远道而来,亦非官家王侯出身,宫中之事,家中mama只教说少问少说,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只看jiejie气派,定非小门户出身,jiejie只若不弃,可否作了姊妹,日后相互扶持,彼此照应?” “你眼光倒准得很,我乃白苏氏,我阿玛为兵部侍郎白苏克理,旗籍正白旗,宫中奇闻秩事略有耳闻,只因素小只不离闺阁,只跟姑嫂一同学习些女工绣锦文艺,识彩锻华帛之彩,也抚琴瑟妙音,听讲女儿诗赋。唯进宫这时,家人皆为我无才情又独亏了见识而忧,若得姊妹指点,亦弥白苏不足,敏柔有德有貌,姊姊自当以尔为学习楷模,修得meimei这腔似水柔情,才令人难忘。”白苏瑜曼被阿玛视若掌上明珠,从小便只令姑嫂授她女儿手艺,又请师傅独解风情雅韵,亲自带领瑜曼见识华服之美艳,授其琴艺,只说下五旗的丫头们。”瑜曼乃佼佼之者,白苏克理对爱妻独女寄予厚望,进宫作妃或宠贵,只凭时运定夺。
“哥哥今日来是来办差罢,哥哥能想法子把我剔下除么?”荣玉儿好似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别说我怪你,跑这鬼地方来作什么,你们那头儿有几个丫头来着,都是东边儿作了主留的,你尚不用着那糊涂急,皇上没有选的,自然打发回原处,回去了也不会是粗役了,至少是女官、宫淑了,你这会子诨闹可影响不好。” “谁愿来了,叫我嫁个毛头娃娃,都隔了辈分哩,荣晋那死老头子硬要把我搭进来,否则,便休掉我额娘,我额娘都四十了,死老头子若真薄情寡义,把我额娘逐出了府,她日后可怎么活。”荣玉儿气愤地一锤石案。 安德海刚欲替她揉揉,想来到底是内务府,总得收敛着思绪,只一双怜溢双目望着荣玉儿,手却欲出而顿止。荣玉儿自个儿揉了揉作气儿捶疼了的拳头,斜倪了一眼安德海,明白他的心意,如今二人身份有别,已非往日可随意嬉闹顽笑,只得彼此冠冕堂皇地应付对方。 “哥哥以公差为准先去罢,荣儿会好自为之,不再叫他人为难了。” “那自然是好。”安德海一声无言叹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哥哥又拿什么博大精深的话儿夸荣儿,什么一村儿又一村儿的,眼前不知路在何方倒真。” “叫你念书成日不念,疯疯癫癫地不晓得玩哪去了,这句子不过是教人不要没了希望,前方尚有光明前程。” “什么光明前程,我如今儿跟个童养媳儿似的,那皇上但凡再长个一两岁,也不是配我得像了不是,四十万两银子买个封号,然后蹲在后宫坐冷板凳,感叹青春易逝,岁月如梭,那死老头儿糟踏我额娘一世青春不够,还想我以终身血泪祭他!” “你别乱说,这可比不得宫里,小心隔墙有耳,你以为封号想有便有,多少姑娘拼了半条命也只为了名分,哪里那样简单便如你所言,就得了封号?你还不乐意挺多的,皇上又不是不认得你,赐你封号只怕他还不知作何感想呐。” “他有什么怕的,我还能吃了他不成?” “你晓得他不是这么想你的?你在皇上跟前儿次次都爷们儿似的凶悍,他是挑媳妇儿,又不是挑mama,你只管放心便是,尚不见得给你封号呐。” “你这话儿说的,有了你貌美赛花儿的安大奶奶后,meimei可有可无了是罢?安大总管高贵的眼光看不上我这粗枝大叶儿的,便否说了皇上的看法呐?那meimei日后可得走点而心拴牢皇上才可长宠不衰呐。” 安德海一时给荣玉儿扎得不知如何作答,“meimei的本事哥哥哪里能随意论了去,哥哥有趟远差,今日过后,便着手出发,今日巧遇meimei,但正差尚未落实,先行一步,meimei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