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误会!
米足听着虽同情皇上,却发现小寿子已泪下满颊,“你这是何苦呐,每每提起你主子,你便不能自己。” “jiejie,咱皇上已经不是往日那个由人欺任人摆的皇上了,那时虽难熬,如今却不同了,皇上都快十四了,后年四月底,便十五了,再过一年,皇上成年,便要学着处理政务,国事,这些老jian巨猾的奴才早变了脸色,当初不晓得的‘厉害’,转眼的工夫便到了眼前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呐。”小寿子反抻了抻胳膊,舒展了会身子,心情也跟着舒开了些。 “说来,你几个难的日子都过去了,只等那风光日子了,我来年还得考宫试与文试,若六局的考试也过不去,我年满十七后,便注定只能待在北五做杂役苦活儿,二十五时即便侥幸可以出宫,我阿玛额娘也没法子安顿我了,当初忍痛卖了牛宝,换了八十两银子,都孝敬了内务府,才换了得留长春宫的位置,我却连个留长春宫的本事也没有,我还梦见过牛宝,梦见它哭了,说我好狠心,梦见它受伤了,新主人说‘不快些好,过年宰了你!’米足出身低微,没有学过文化,也不懂宫廷里的‘生存哲理’,手工女红进宫才学,显得十分笨拙,只会干蛮力气儿活,光长一副漂亮模样,也不能当饭吃。” “jiejie,你说你,平日总笑呵呵,一学认字儿便瘪个嘴来,‘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哪里有什么玉啊金啊,我看呐,书中只有鬼画符,书中只有头打结。”米足摇头晃脑地用手指划了几个圈。 小寿子捂嘴偷笑了起来,“瞧jiejie多聪明,竟会改诗了呐,小寿子不与你开玩笑,以明年二月为期,jiejie若能将小寿子给你的字练会,我便将私房钱‘借’给你,让你去赎牛宝!” 米足又兴奋有感动,“真的?小寿子,你人太好了!”抱着小寿子拍了两下,米足脸红红地,还是得跟小寿子开这个口,“小寿子,前儿个我得了个小姐妹儿捎的信,我阿玛说额娘病了,一直不见好,他想卖了饭馆儿,让额娘别再cao心饭馆生意,可阿玛是女婿,饭馆儿是我额娘的祖产,你认识的富商有没有对经营饭馆儿这方面有意向的?” “这个,我回去帮你打听打听,我很少出宫,不太清楚,大不了,哪日,我偷偷带你出宫,咱俩乔装成普通男子,一定帮你把家里事儿办定!”其实小寿子只是怕米足一个人出了宫,被她阿玛额娘定了什么亲,哪怕他自个儿掏银子买下那饭馆儿,也得盯着米足。 出了锡庆门后,小寿子为免太招摇,通常和米足一齐从紫禁东路绕个大圈子回到北五所,米足眉开眼笑地回了北五,小寿子走了几步,碰见从神武门回来的安德海也从北五出来不久,“安公公,你怎么在这儿呢。”载淳明晓得安德海定是找过荣姑姑,故意问了他。 安德海见皇上又穿着小太监衣裳从后门方向走来也晓得他找过米足,“奴才见过皇上,皇上吉祥。”载淳有些恼意,他还不想让米足知道他是皇帝,还跟安德海说过,安德海故意提高几个调儿,生怕谁没听见似的。 载淳一把把安德海扯进了御花园,“喊什么喊,你成了亲快活够了,看不得朕高兴两天不是!” 安德海赔了个笑脸儿,“奴才知错了,天色暗,奴才没看清皇上衣裳,只瞧见,呦,这翩翩美少年与咱西主子一个模子刻出来,是皇上错不了,便一时忘形儿了,呵呵…” “安大总管在朕跟前收收那些词儿罢,朕又不是娘们,成日还得弄个人在跟前夸自个儿俊,男儿志在建功立业,俊不俊一副皮囊罢了。” 安德海听这几句话不是滋味儿极了,拿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本想送载淳回养心殿,可好小子不仅不领情,还绵里藏针地扎他,前头几步便是长春宫了,安德海一头扎进长春宫便让载淳自个儿走夜路去,载淳走过长春宫,怎安德海招呼也不打便走了,那小安子心眼儿比针眼儿还小,叫额娘给他惯得一句重话都听不得,载淳本无心辱他,他却想得人家讽他似的。 安德海回到长春宫偏屋,便忍耐不住了心里的苦楚,太多事他憋着辛苦却无人作主,入宫作太监本非他甘愿,刀药无情,待他初醒人事,已一切成定局,他只能接受,一切如今的权势风光是他多少遭生里来死里去换来的,任一件往事都不堪回首,他总以为人前的风光能弥补些夜幕的伤痛,可白日终究是替不了黑夜,也许只有和那些人前人后都屈辱的太监比,他才会有一丝平衡的感觉,这样的黑暗太深太深,他不敢让荣玉儿碰触,不敢让慈禧洞察,他明白,他残缺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愈来愈厌恶这灵魂无法完整的自卑与敏感。只若以这副残躯能让荣儿理解他的煎熬,主人永远记得“最忠心的小安子”,他不在乎世间恶名,只愿精心策划一场风光的死亡。 载淳心中应该不算很厌恶安德海,虽风言风语听得多,刚开始恶心,直到听到“载淳是小安子的种”这种传言后,载淳大概明白了政治的无情与权利而争的那些手段之愚劣,他早去翻看先帝掌仪案录,安德海八岁便净身入宫,侍奉先皇更坐入寝事宜,额娘十八岁入宫,除因运气被翻牌而未留种后,便一直在内务府坐冷板凳,十九岁之时才重新得宠,二十有孕,产下载淳,皇阿玛期间又宠新人,为皇后庶妹红儿,赐封红贵人,后被赐死,皇阿玛悲恸,禁额娘足,额娘的封号虽未改变,却降成了与答应同级待遇,载淳出生之际,皇阿玛大喜,直接升为懿嫔,解了额娘禁足,很快又加封懿妃,之后额娘又得了宠,封作了懿贵妃。这些事情,年份日期记录得清楚详细,那时安德海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小太监,散布这传闻的人定是恨极了小安子,或者说,恨极了西主子。载淳虽与额娘有共同的政治利益捆绑,却总因些看似寻常的误会弄得母子亲情疏离,皇室的复杂也许只是因为多蒙了一层又一层的臆测而显得神秘。 载淳回了养心殿后,一面换下官服,一面问福哥儿,“朕这几日想出宫一趟,给朕想个辙儿!” “皇上,你出宫作什么?您若想吃什么,奴才给您买去。”福哥儿笑嘻嘻地替载淳宽衣,
“你去?你不是说与那凉粉摊儿八字不合么?” “皇上的差事,别说掉玉米棒子,就是下刀子奴才也得办好呐!” 载淳瞥了福哥儿一眼,“瞧你那样儿,朕自己去,你有辙没辙?” “皇上,你哪日上书房露露真本事,不光明正大地出宫么?”小福子捧着暗花儿素缎团寿纹明黄睡袍欲替皇上更衣。 “这个时辰,朕也睡不着,去额娘宫里请个安再回罢,福哥儿,给朕换套常袍来。” “喳,奴才这便取去,时辰虽还早,天色暗得很,奴才取盏灯去。”载淳脱下那身太监服,身板都跟着直了起来,不一会儿,小福子取了件暗红的袍子给载淳换上,便一路跟着载淳去了长春宫。载淳知道安德海向来敏感,亦忠心耿耿为皇家赴汤蹈火,他本欲宽他几言,叫他别理解成了辱话儿,却给自个儿找了个堵。 “小安子,回长春宫连哀家的安都不请了?”西主子瞧着从中秋至万寿都过了,接二连三的出些不快活的事儿,都把矛头指向小安子,她心中明白这股力量多想针对她,奈何没那本事,“成了亲了娘娘也不要了是不是?” 安德海竟哇得一声哭了起来,“奴才只怕娘娘再也信不过小安子了,小安子这日子憋得苦极了,愿死了才好呢。” “说什么诨话呐,骗死骗活哀家便拿你没法儿了是不是,你这死孩子,横竖长不大!” “娘娘有所不知,”安德海还挂着一脸亮晶晶的泪链子便跪了下来,“若说奴才对荣儿的心思不该,奴才认了,可荣晋那老头把带上京的四十万两银子直接献给了东主子,说…说娘娘只会认败赔银,他俩个合伙逼奴才娶马赛花,那会子荣儿也恼奴才,后来才知,马赛花腹中有叶清风骨rou,一来想给奴才扣绿帽,若胎儿落地,还想栽给奴才,奴才,奴才若不是公公,那些人便诌说西主子与皇上的清白!” “小安子,此事非同小可,你可不能凭一时意气便说给了外人听,你若不隐忍,那位可不是咱俩惹得起的。” “娘娘,你的意思奴才明白,只奴才当真委屈,不晓得怎的就惹了那‘大人物’,横竖不容了奴才。”安德海伤心地哭了起来,难得西主子还信他,把他当自个儿家里人疼。 “不说了,有什么委屈便痛快哭一场罢,哀家护着你,谁敢动你!”说着,安德海竟顾不得礼不礼了,一头扎进西主子怀里,哭得伤心极了,他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温暖,即便为西主子死了也晓得是值当的。 载淳刚进长春宫只听了一句最清楚,便是“奴才当真委屈,惹了‘大人物’横竖不容奴才,”他年少气盛,破门而入,却看见额娘还在安慰安德海,安德海只埋了头哭得伤心极了,载淳踢门而入,慈禧好一个惊,“载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