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童年的回忆
“小寿子,下回你找我就别擦粉了,脸色不匀净定是身子哪里弱些,我也知道作什么你吃呐…” “嗯嗯…”小寿子嘴上应着心中却想着正因为找你才弄这娘儿们使的玩意儿呐。 “jiejie,宫外是不是好快活?你多给我讲讲罢,我还想听!” “那是你想的,没听那句老话么?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凡事都要自己开解自己,老百姓要为生计发愁,哪有那些功夫管什么爱恨情仇,你可不知,我入宫以前,有段时间饭馆生意冷清,阿玛急得不得了,却突然有客到访是何员外家的少爷,与阿玛谈了几句,便赞说菜的味道不错,说若卖我去何府作小丫头,便给我阿玛三十两银子,我阿玛差一点就应了他,后来听人说马上内务府便到各家为旗籍丫头登记造册,阿玛不敢得罪宫里,才推托一番,没应下那差,结果说何府买的小丫头都一两个月便死了,一去便喂附子汤喝,丫头们则浑身上下暖炉的发热,实则体内精元都那么散尽,最后不治而亡。” “岂有此理!这简直是草菅人命,没人家报官么!”小寿子义愤填膺地站上椅子嚷道,“哪个何府,明儿个便抄了他家!” “那时我尚未进宫,这都两年前的事儿呐,哪用费工夫去抄,是他家老爷未来得及分配庞大家产,人却病得只晓得躺床上哆嗦,把外头丫头买了给他当暖炉用哩,最后还是家败人亡呐,几个儿子各自抢了财产便躲去了外地,不知所终。别说买丫头,瞧大夫的钱都未留给老头子,那老头子死得惨极了,谁也不忍再告他去了。” 米足讲述这民间的喜怒哀乐,小寿子听入了迷,“那jiejie你呢?你入宫前你父母可舍得?” “不舍得又如何,他们为了给我留个好差事把耕牛也卖了,可惜我没那本事。” 小寿子挠挠头,“卖牛与你进宫有什么关系?” “我家牛宝本是犁地的,从它还刚从娘胎出来,我便抱了它回来,那时阿玛手里刚攒了十两银子,我们在集市上可以买好多鸡苗,鸭苗,可阿玛说家里巴掌大的地儿,鸡啊鸭没地儿养去,咱们便买了一头小牛犊,那时咱们用了八两银子,剩的买了鸡苗,鸭苗,穷人家很少吃鸡,鸭,自家养了,也只添蛋吃,只有妇人做月子才给吃,鸡,鸭都基本上交给庆丰司了。”米足又想起了她一手养大的“牛宝”,“进宫当上头差事可不简单,门道名堂多着呐,阿玛额娘为了打听哪里的差最风光便托了好些亲戚,都说长春宫最好,养心殿只适合太监待,钟粹宫清净,不好说话儿的去便好,勤的孩子去反而受憋。” “宫外头竟有这些传言?谁说养心殿只适合太监待!”小寿子竟有几分恼上来,“皇上脾性好,奴才不计较,所以宫女也要得少,只是这意思呐。” 米足忙解释了起来,“你可不想想,皇上好歹是男子,在女人堆儿里长大可会是好事儿?” 小寿子嘟着嘴,一脸不乐意地看着米足,“那长春宫倒好了?宫名儿的讲究呐,你瞧寿厨房那阵仗,大清哪位祖宗也不曾在这块地上弄出这么多名堂。” 本想安慰小寿子,结果又差点给自己绕进去了,“咱们不是说卖黄牛么,你又说皇上,害我往坑里跳。” 小寿子嘻嘻哈哈的,“我就觉得好笑,每次jiejie一提起皇上,便两腿哆嗦,日后作了娘娘,可怎么了得才好。” “我就晓得你在哪里下套儿等着编排我呐,我作了娘娘首先跟皇上说小寿子这‘好吃佬’把您正膳的好鱼好rou都扣下吃了!”米足佯装生气‘哼’地一声,抱起双臂交叉在胸前,便歪了头脑不理他。 “jiejie,那咱们要不赌一赌皇上会怎么说?” “干嘛赌这个,你探一探就晓得,我哪里猜去呐。” “jiejie,”小寿子又痞痞地逗米足,“你可是小寿子最亲的人了,你该晓得我不过逗逗你,话说回来,你那牛宝卖了多少钱?”米足的心不禁一颤,小寿子已把她当作最亲近的人了,米足微笑着擦干净了小寿子的脸。 “我养它养了一年多,它成年后便开始犁地,我带着它一起到京郊赵地主家的农田犁地,牛宝可能干了,只出发前吃饱了粮草,一日可犁四五个时辰哩,一个时辰便可犁好半亩多地哩,犁一亩地还有十文钱工钱领,只家中月关银用不够,我便带牛宝去地里接活儿干,一天下来,多的可赚十几文钱哩。” 小寿子鼓了鼓掌,“牛宝好厉害,它一个月都能赚一二两银子了,何苦卖了它?” “说来话便长了,眼前儿赵庖也快回了,你要听这故事,咱也一路走一路讲罢,今儿个可吃快活啦?”米足洗了洗手,拿个干净巾子给小寿子擦了擦嘴,“你偷吃也要记得抹干净嘴呐。” 米足与小寿子将出了门便遇着赵庖回来,“赵庖,明儿个,备只整鸡,皇上最近劳累,你备好后不用提前准备,过了现出的热气儿皇上不爱您也白忙活不是。” “谢寿公公提点。”赵庖是聪明人,一点即明。 “赵庖好敬你喏,想来定是你俩‘沆瀣一气’总克扣皇上食份儿形成默契了罢。” “好高深的词儿,我都未听过。” “我只会那一个高深词儿,专用来掩盖我没文化的事实,嘻嘻……” “哪会总是,我若有那本事,还能瘦成这样?” 米足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小寿子,“你月银几两啊?怎每次都听你喊饿,我那手艺也就你论个儿好,你平日里养心殿没吃的不成?瘦成这样?”米足还敲猪似地敲了敲小寿子,“跟个排骨架儿似的,也挺可怜。” “我月银倒不少,一个月四来两吧,养心殿的东西,皇上是皇上的,太监吃的也一般,平日几个时令菜,节庆有rou锅子添。”小寿子说的其实是“福哥儿”的月俸。 米足嘴巴惊成了圆型,“四两银子,我年例才十两银子,再加米三斛半,公费用银六钱三分三厘,公银都用作了宫服鞋袜上,上头也补一些呢,月银一般存几个月,就托人递回去补贴家用,听说长春宫当差的jiejie姑姑有时还能得娘娘的赏银,什么节赏,寿赏,加班赏好多赏赐,若皇子出生或皇上大婚还能得赐各种绸缎,绫罗,毛皮,各种名贵玉器首饰,端午和春节一春一冬两大节,赏赐愈叫人羡,这会子我是没福气儿见了,安大总管原领了赏都大盒小盒地拎来让荣姑姑挑,上好的叶蟒,多罗麻料,大银钮,小银钮;秋儿里娘娘赏他的宁绸料子,五光十色的贡缎,洋绉和皮料儿,咱几个在跟前儿跟着瞧着稀奇哩,虽咱们在杂役所干的活儿中,穿不上那些儿好料子,可荣姑姑心灵手巧又大方,把碎料子裁成扎把长的条子,绣上各种好看的镶子套在宫袖上,走出去比谁都打眼儿些,颜色又搭得巧妙,主子也不说什么,有时还送料子给咱们做手绢呢,有小姐妹会绣花的,一小朵绣在绢角可招人爱了。”米足说着眼神里竟流露出对荣姑姑的无限羡慕。
小寿子笑笑道,“jiejie原是喜欢那些东西,皇上赏咱们的好绸儿好缎儿咱们都裁了方绢儿擦鼻涕哩,银子也存在银柜里头,有牵挂阿玛额娘的便递出去,无牵无挂的就赌赌小钱儿,几个孑然一身的输输赢赢,那银子多不了也少不去,谁有要用时便拿去先用,派了月银再还人家便是了。” “皇上当真好性儿的,居然让小太监在自个儿宫里赌钱?”米足想起来长春宫规矩还是严的多,李佳mama绝不允许小丫头不干活乱跑,一言一行,吃饭,睡觉,女工,锦绣,哪样都不可差了,娘娘赏的东西她们也熬成了姑姑或许有可能沾上个边儿罢。 “皇上与这几个一块儿长大,哪里端得起架子。有时两宫太后都忙了,没人管他,他也偷偷玩两手,不过,没赢过,与赐赏银不差儿的。” 米足与小寿子一路往北五回去,“天呐,难怪小太监挤破脑袋想进养心殿,皇上这么好,你还偷吃他的东西,你这小东西,可太没心肝儿了!我那日遇见皇上坐辇上,比你还瘦呐!” 小寿子差点脱口而出,“我是皇上,怎可能比我瘦!”话到嘴边儿改了口,“皇上素小没吃什么营养,幼时成日吃的是两宫太后赏下的小米粥,豆沫粥,糙米粥,甜浆粥,从六岁吃到八九岁都是那些,后来东宫太后怕皇上饿出好歹,加赐了四汤,羊rou疙瘩rou丝儿汤,面片汤,柳叶汤,有时西主子喊皇上去长春宫同进膳,皇上跟饿狼似的吃,西主子也心疼却觉得丢份儿,把养心殿的近侍太监都训斥一顿要送打扫处去,皇上与他几个处得好,太后免了他们罚役改成罚俸,又加赐豆腐片儿汤与鸡rou馅儿汤面饺子,一吃便是一年,成日没变的,直到十多岁,饥得耐不住了,趁太监不在偷跑到偏殿去吃他们的,皇上素小儿跟前有个乳母,就那鼎鼎有名的鄂大泼,自个儿家有个外甥,因患咽疾父母管食儿管得紧。听说宫里什么好吃的都有,偷了家里银子去小刀刘那里以为贿赂人家便可进宫吃好吃的,结果麻药醒了,悔也不能了,气得他爹娘不好。那个孩子太憨诚,各宫都不愿留他,鄂大泼硬坑害了原本养心殿侍膳的小全子,把位子空出来给了他外甥,那张大欢,偷吃的本事一流,偷顿刚出炉的,再藏顿正膳,皇上每回去他屋里都能饱餐一顿,却有几回叫他碰着了,可不是他求饶,他不怕皇上,只怕受两宫太后责罚一把夺过便扔掉。自那后,皇上自觉脸面丢尽,毫无做人尊严,更别说做个一国之君……”说着说着,小寿子回想起最悲惨的童年,竟嘤嘤低泣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