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两宫母爱
虽仗了安德海几分威风,荣玉儿勉强留在了紫禁城,住在了库雅主管的西长房,下头小丫头们也都挺敬她,可北五所如意馆中管领荣玉儿的大师傅们却看不起荣玉儿这小家碧玉风格的手艺…… 如意馆原是圆明园内中外文人居住创作之雅苑,英法联军烧毁后的圆明园已仅剩一片废墟,那块残垣成为两宫太后永远惶恐,不敢触及的疤烙,如意馆也暂搬入了紫禁城北五所,成为五大役馆之一。外籍艺术家早已离开这片不再辉煌的土地,如今的如意馆已成为专职为皇室描绘设计各种场合需要的礼服、器皿、首饰、珠宝、冠帽的场所,它的实用性正一步一步代替那些曾令人流连忘返,心神飘漫的艺术气息。馆里的奇珍异宝仍在用它的繁复诉说着与这早已腐朽的政治格格不入的奢侈,但无论是何地位、何境遇,人,总是能被美丽的事物震憾到,初从江南来的荣玉儿仅是见到设计画样中这巧夺天工的美物已对原本引以为傲的一身“绝活儿”顿生“班门弄斧”之自愧。 往日在荣府,那太太小姐素里身上穿的,日里使的,什么妆花、彩缎、织金、云锦、缂丝、洋料,各式稀罕的绫罗绸缎,便是轮不到她穿,她也见识不少,总以为在府中,什么富贵大件儿,陈设也早见识到了。老爷的书房比她和额娘的卧房还大,靠墙的是紫檀黑光漆里彩绘描金博格,格上尽是老爷珍藏,据说这质朴厚重的古玩宝瓶皆乃康雍乾圣祖皇帝年间所出,荣玉儿的确不懂欣赏这些珍玩身上因历史文化沉淀下来的古朴之韵,而房中所设紫檀雕螭纹漆面长万画桌以及与之一组的紫檀雕番莲卷叶纹绣墩的大气与华丽张扬却不那么考验审美情趣,它的精湛工艺迫不及待地向来人诏示它经历过的琢磨,整个案面用料方正,一丝不苟,案面周匝冰盘沿线脚平润可爱,这样意趣丰富内敛的重古陈设是那难寻的紫檀大材,在世不经见的黑暗里经历了怎样的千锤百炼才敢重见天日。 一向喜好清净的太太屋子里的陈设亦淡如清泉,除却西面墙上挂着一幅青山绿水图,非名家之笔,不过太太随笔,却与左右挂联与其下所摆设之紫檀波罗漆面条桌相得益彰,桌上正中摆设一座白玉三羊开泰,乃大小姐在太太六十大寿时贺寿所赠,太太喜欢得不得了,专找工匠为其配了一座舶来铜边罩子专门用以保护这件摆件。左右各珐琅瓶一个,太太愿一个人清静时就在屋内摇竹椅上靠下看看廊里风景,也有好热门的jiejie不依太太,总听前头院落好欢腾jiejie们的府里困着觉得无趣儿了,就闹太太作东请大家听戏,太太也不会轻易允了她们。 “府里不久也会客人到,我不管你们使什么神通,一人给我弄件宝贝来,谁的公认好了作东的银子就派给谁管去,那热闹为难了我,你们自己玩儿去,别扰我。”jiejie们就都回屋里翻宝贝去了,太太趁机又能清净一阵儿,这时候,往往是荣玉儿大饱眼福之时,太太是哪个姑娘也不得罪的,唤个婆子喊荣玉儿作评,二jiejie拿来的是一把牙丝编织嵌染象牙雕花扇,三jiejie端一个大红雕漆圆盒。姨娘姊妹们难得有这样看戏的机会,各自拿出手艺,杏jiejie作绣黄江绸垫一个,竹jiejie作一窗帘,日头大时拉上房中顿时荫凉不少,拉开又可迎暖阳进屋,君jiejie缝了小皮背心儿给夫人在季节交替时穿,荷jiejie作一对精致有趣的靠枕。“荣丫头,我可真没了主意,你替我断了这公道,你央我之事儿,老爷办完事儿我就跟老爷商量。” 荣玉儿的进宫之路还算顺利,进宫以后却不那么顺利,她没有得到大师傅们的青睐,馆中陈设精致华丽却简单,四四方方的方正房屋,以精致的雕花木板隔出一个深二丈左右的空间,两面通透有窗,南面窗下设座椅一对,座椅其中设茶几一个,北窗放置矮柜一个,金星紫檀木料比家中那素的更胜一筹,整个柜面除柜架呈木料原紫黑色,柜面嵌满珐琅金龙祥云,柜上摆一青釉雅梅瓶,插一支折支杏花,即风雅又高贵,其旁置一座弦纹鼎,四足落于木座之上,好个生动。靠西面墙上是齐人高的多宝格柜,柜上所设为洋座钟一对,多宝格里摞的都是紫禁城各处手艺好送来的新鲜的玩意,各类应时的绒花,比如立春时的绒春幡,清明时的绒柳芽儿,端阳日的绒艾草,中秋时的绒桂朵儿,重阳时的绒茱萸,冬至时的绒葫芦花儿;还有堆纱作的层层落落,飘逸似仙的大头正,还有情趣盎然的各式绢花,牡丹的、芍药的、海棠的,这些花朵略小,一簇一簇的,点缀些珍珠,烧蓝更见华美丰富,那紫茉莉儿,石榴花儿、樱花儿、桃花儿、玉兰则更是要如串连满天繁星一般缠作一件儿方能瞧出那韵味儿。最靠南的一列摆满了各式头花,上头是主子戴过遣回的,下头是最新作的,两宫太后的头花儿就占了两列,柜子往北走就全是藏书了,东墙划出一间书斋,书柜上有几个格架设了几座精美摆设,有珐琅三友图壶春瓶一对,正中摆白玉灵芝洗一座,其余格柜中藏为平日常用图文资料档案,书柜中藏乃设计完工的图样,只等内监取后呈给主子择选。
“又到秋儿跟前了,缎子的质量这个时候最令人头疼了,闪缎没有夏季的光亮,缎上暗纹亦不够分明,娘娘是多么讲究的人,难瞧中这货色?” “偏这季节大节多,一个也耽误不起,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呐。” “咱们哪里有时间抱怨,想呐,一年儿一年儿的,总不这么过来的。” “谁兴的什么中秋、重阳,一个万寿已让我急白了头,还带俩凑热闹的!” 荣玉儿见两位大师傅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围着屋子正中所设六张桌案拼起的一整张工作台也不知从何处下手,一下拿起这块缎子瞅瞅,不满意,一会儿拿起那块缂丝看看,太次,忍不住插了句嘴,“大师傅,荣儿可否讲一句?” “有你什么事?一边去玩,忙着呢,别捣乱!”大师傅不耐烦地堵了荣玉儿的嘴。 另一位大师傅劝了劝同僚,“且听听小丫头的法子?咱们干着急,也不是个事儿呐。” “你讲罢。” “回大师傅,单从底料来说,因这季节,蚕都冻死了,好茧子越少了,放这会的原丝在哪家手里头都织不出好料子,可恰好,天气转凉,田里的好棉已大丰收了,苏州的棉花质量上乘,棉丝绒又长又结实,且上色均匀,艳丽,那边的绣线早已张罗捻了起来,只等那五彩缤纷的绣线染成了,您将江南有问题的缎料叫内务府打回苏州,将好看的纹样一块打过去,苏州各家绣娘指望这一年一次的工期领俸饷,定会拿出看家本领将缎子绣得最精彩呐。” 大师傅听了荣玉儿的建议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叹,“后生可畏呐,一个小小的供役丫头不仅博学广见,还有如此见地,此等才能值得深造呐。” “丫头,明儿个开始,跟着董大师傅学艺,莫瞧着有些事儿小,认真地做,什么里头都有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