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布娃娃的墓室
瓦沙格看着天韵安然入睡后，才起身离开了卧房。离开前，他站在门口，回眸看了一眼那熟睡中的美丽女孩儿。 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刻他看向这名人类女孩儿的目光，竟是带着奇异的温柔。 ************ 在瓦沙格离开后没多久，天韵却再度睁开了双眼。 她定定地看着那淡金色的天花板，还有那上面漂亮的水晶吊灯。 “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呀，小天韵。”天韵喃喃自语着，转首看向床头柜上摆放着的红衣布娃娃。那个布娃娃，拥有着一头黑色的卷发，一双由红宝石镶嵌而成的红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幽红色的光。 “大叔一个多月前，去了一次魔界。一周前，又去了一次。这一次才过了三天，他又回去了啊……”天韵自言自语地说着，“为什么大叔不能带天韵一起去呢？天韵一个人在这里，睡不着啊。” 天韵坐起身子，将那个布娃娃抱在怀里，低下脑袋，用下巴蹭了蹭那柔软的黑发，目光里却是一片寂寞。 瓦沙格并不知道，当天韵听到那句“你的灵魂只属于我”时，便对他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感。 在失去父母，被整个社会抛弃之后，天韵一直表面坚强地活着。然而，对于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女孩儿而言，失去了依托和支撑的脆弱灵魂，早已是摇摇欲坠。在曾经的善良、单纯和信仰，被彻底击碎后，即便rou体依旧残存着，天韵的灵魂却早已失去了方向。直到遇到瓦沙格的那一刻，直到被那双有力的臂膀紧紧拥入怀中的那一刻，直到他告诉她说“你的灵魂只属于我的”那一刻！……天韵的灵魂，才重新找到了方向，重新寻觅到了信仰和依托！ 寄生于艾琳成熟rou身的天韵，毕竟仍旧只是个孩子。她多么希望，能够经常陪伴在瓦沙格的身边，哪怕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什么都不做。 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她是灵魂使魔，是魔神的仆人。她必须完成她的使命，不断地在人间吸取新鲜的生命力，来补充魔神的生命力量。 “要一百年的生命时间啊……”天韵想起瓦沙格的承诺，寂寞的眼底闪过一丝期翼的光，“一百年的话，需要一百多个人吧。不过，那些在法庭外嚷嚷着要我下地狱的坏家伙们，估计，也要有好几百人了吧？嘻……那个带头的印度佬，叫什么来着……辛？小天韵，是不是？我记得那些人，都叫他祭司大人来着。……祭司吗？……那应该有很多教民吧？控制了他的话，收集一百年的生命时间，应该很快吧？” 天韵想着，想着，便高兴地笑了起来。她捧着布娃娃跳下了床，走到窗边。 “大叔什么时候会回来呢？魔神殿是不是很漂亮呢？魔界都有些什么呢？”天韵赤着脚丫，站在地毯上，想像着魔神殿的富丽和宏伟。 弯弯的银月挂在黑色天鹅绒般的夜幕中，洒下银白的光，照亮了这座府邸前的蜿蜒道路。一匹黑色的马车自远处快速而来，停在了楼下。穿着黑色长裙的莎莎走了出来，来到马车前，与那躲在阴影中的车夫说着话。 每天夜里，天韵都会攀在窗前，看着楼下这辆神秘的黑色马车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天韵曾问过瓦沙格和莎莎，这辆黑色马车来自于哪里？来做什么？又往哪里去？但对于她的疑问，瓦沙格却是直接忽略。莎莎也只是支吾着含混带过，只说“是运些侯爵大人需要的东西来。” “究竟会是什么东西呢？”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天韵。她完全忘记了瓦沙格的叮嘱，伸手推开了卧室的房门，直接往楼下走去。 *********** “莎莎，侯爵大人是不是饲养了新的时间吞噬者？”看着三楼窗户的昏暗灯光，以及自那处隐约散发出的并不强烈的黑暗邪气，死灵马车车夫——安迪的嘴角挂上了一抹了然的笑，却仍是好奇地问道：“看来这一次的时间吞噬者很特别？侯爵大人很少长时间呆在人界啊……莎莎，这次的使魔，是个怎样的人类啊？很漂亮吗？” 莎莎没有回答安迪的问题，而是将捧在手中的一本黑皮小册子直接递给了安迪，淡淡道：“这一周需要的物资清单，还有转交给死神大人的死灵收集名单，麻烦和四位死神大人说一下，修缮魔神殿，需要不少的死灵劳工。” 安迪见莎莎不回答，也不再追问，接过册子后随意翻了翻，不禁砸了咂舌，“这么多？” “魔神殿需要翻修，死灵劳工又不能长时间停留在魔界。上一次送来的五十死灵，如今只剩下一半都不到了。确实比上次还多了一倍，但也没办法，只能辛苦四位死神大人了。对了，我听说，最近在西区发生过一次大型瘟疫，而且镇子里的人自行与外隔绝了，在那里，应该还有不少游荡的死灵吧？” “死灵倒算了，纵使这里没有，其他地方也多得是。但修缮用的魔灵石、暗夜石等等这些石材，七十二殿阁分摊下来，并没有那么多啊。怎么这一次，侯爵大人的魔神殿需要用那么多材料来修缮？难道是遭遇了天界的侵袭吗？” 莎莎摇了摇头，道：“不是。如果是天界的话，七十二殿阁都一样。只是，最近不少魔神候选人，都来侯爵大人的神殿挑战。所以……” “啊？不会吧？”安迪吃惊地张了张嘴，“那些候选人是不是都吃错药了？侯爵大人在魔神中排位第三，是那么容易挑战的吗？” 莎莎摇了摇头，叹气道：“也许，只是因为，马上要到一年一度的魔神排位战的缘故吧……” “你是说，有人故意让那些候选人挑战侯爵大人？借此削弱大人的实力吗？” “谁知道呢？”莎莎苦笑了一声，“侯爵大人的实力，连魔王都忌惮三分。那些家伙的这些小动作，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安迪点了点头，道：“若非侯爵大人无心争夺魔界的控制权，也许……” “安迪，这句话，你还是放在心里就够了。”莎莎冷冷地打断了安迪的话语，然后从怀里又掏出了一小袋东西，塞到了安迪的手中。“这是我偷偷攒下的烟叶。都是侯爵大人最喜欢的。便宜了你这臭小子了！” 安迪如获至宝般地将那一小袋东西藏入怀中，继而笑盈盈地伸出手臂将莎莎一把拉入怀中，还不待莎莎娇嗔出声，两人便被一声突如其来的惊叫声吓了一跳。 “怎么了？”安迪奇怪地往侯爵府看了一眼，“难道是那个时间吞噬者么？难道她……”还不待安迪说完，莎莎已然提着黑色长裙，匆匆往侯爵府内奔去。 ************** 下楼的时候，天韵一路沿着那黑色的楼梯蜿蜒而下。走了近五十步的时候，天韵奇怪地停下了脚步。 她分明记得应该已经走了三层楼梯。然而，蜿蜒的扶手旋转而下，仿佛没有尽头般，直通入一片黑暗之中。 天韵奇怪地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猜想着尽头处是否便是那千万人为之畏惧的魔界。不过，她并没有继续往下深入，而是决定折返回卧室。她想起了瓦沙格的嘱咐，担心自己若是真的闯入了魔界，会让他生气。 然而，当她向上走到近五十步的时候，她却再度怔愣在了原地。眼前，那原本被米色墙纸覆盖的长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扇透明如水晶般的大门。 那晶莹透亮的白色水晶，隐约着屋子里七彩的绚烂色泽，如同倒映奇景的万花筒。 天韵走上前，犹豫了片刻，还是好奇地伸出手，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 七彩花卉交织在眼前——在那扇水晶大门打开的刹那间，映入天韵眼底的，是一片七彩绚烂的花海！ “哇！小天韵，你看！真美啊……”天韵笑着冲入花海之中，芬芳馥郁的清香环绕，直至沁人心脾。 然而，方走出不足百米，天韵便停下了脚步。她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消逝，怔怔地看着那暗藏在花海之中的——无数具水晶棺材！ 雪白晶莹的白水晶，散发着璀璨、晶莹的光芒，通透的如同那世间最纯净的存在。 “是什么呢？”天韵疑惑地走近那一具具大小一致，整齐排列在四周的水晶棺材。俯身凑近看去。 透过那通透的水晶，天韵看见的，是一张张安详美丽的容颜。而在这些人中，有男有女，肤色和发色各异。但每一个人，神情却是完全相同，仿佛正沉醉于某种美妙而迷人的事物之中，露出了极为满足而幸福的笑容。 “小天韵，你看这些躺在水晶棺木里的人，他们怀里都抱着和你一样的布娃娃呢！”天韵惊奇地看着那些躺在棺材里的人。这些人的怀里，每一个都抱着一个样貌相似的布娃娃。虽然发色、瞳色和装扮有所区别。但那些布娃娃的样貌、脸型、身体比例，甚至是带给天韵的感觉，都和她怀中那个黑发红眼的布娃娃，几乎一摸一样！ “他们，为什么会躺在这里呢？”天韵自言自语地说着，“他们是睡着了吗？还是……死了？” 想到此，天韵的心口猛然一颤，仿佛被无形的利刃刺中了一般，疼痛，随之弥漫。 ……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突然……那么难受？…… 天韵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她突然想起了瓦沙格的嘱咐。他告诉她：不要随意离开卧室，更不要随意触碰任何东西！ 怀中的布娃娃突然猛烈地颤抖起来，黑色的卷发被甩得左右乱晃，那殷红的唇口缓慢地一张一合着，如同喘息般，一张一合着。 “嘎……嘎……” 怪异的嘎嘎声，如同木板摇晃的声响。天韵看着怀中的布娃娃晃动着脑袋，嘴巴一张一合。 “嘎嘎……嘎嘎……” 四周，骤然响起一片。转眼间，那数以百计的水晶棺木上，漂浮起了一个个形态各异的布娃娃。 天韵站在原地，紧紧抱着怀中的布娃娃，看着那无数张小嘴，机械地，一张一合。 “爸爸，爸爸，我是个好娃娃呀！” …… “我是个好娃娃呀！” …… “就算没有了眼睛！” “就算没有了嘴巴！” “就算没有了鼻子！” “就算没有了耳朵！” “我依旧是个好娃娃呀！” …… “我依旧是个好娃娃呀！” …… “爸爸，爸爸，我是个好娃娃呀！” …… “我是个好娃娃呀！” …… 耳边响起的怪异童谣，让天韵心底越发难受起来。她看着那飘飞在水晶棺木上的无数布娃娃，那些娃娃，面无表情地唱着，说着。那语气里，竟全是痛苦和无奈，悲伤和祈求！ 怀中的布娃娃摇晃地越发厉害起来，最终竟是挣脱了天韵的怀抱，一路向前疾飞而去！ “小天韵！”天韵惊呼着追着布娃娃一路向前！ 四周的七彩花海摇曳着，仿佛应和着无数布娃娃的歌声，晃动着身姿！ 终于，黑发红衣的布娃娃停在了半空中，仿佛正在注视着眼前的某样物体。 天韵冲上前，一把抱住了布娃娃，蹭在怀里。垂眼，却看到一个空无一物的水晶棺材。 “空的……”天韵呆呆地看着那个空无一物的水晶棺材。那通透的、晶莹的白水晶，闪着雪亮的白光。 天韵并没有感到害怕。哪怕是在那些布娃娃飞起，唱着怪异的歌谣时，她都未曾感到害怕。 但此刻，不安和恐惧，却在她心头蔓延。仿佛黑色的藤曼般，爬满了心头。 耳边依旧是那怪异的歌谣，伴随着诡异的嘎嘎声。 …… “爸爸，爸爸，我是个好娃娃呀！” …… “我是个好娃娃呀！” …… “就算没有了脑袋！” “就算没有了手脚！” “就算没有了心肝！” “就算没有了灵魂！” “我依旧是个好娃娃呀！” …… “我依旧是个好娃娃呀！” …… “爸爸，爸爸，我是你的好娃娃呀！” …… “我是你的好娃娃呀！” …… “不要抛弃我呀！” …… “不要抛弃我呀！” …… “不要抛弃我呀！” …… “不要抛弃我呀！” …… “不——！……不——！！”天韵尖叫着向后退去，疯狂地跑出门外，却在冲出门外的刹那间，踏入了一片幽兰色的星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