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盐路
我开始准备去柴桑的事宜。 糜竺虽然不在,但是糜家的商队还有不少人手车船在夏口,由糜夫人暂时掌管。我和她说了一声,她便帮我安排了一艘船,又叫两个家丁陪我一起前往。到达柴桑的时候已经是大半夜,我们也只好先到驿馆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上我独自一人到柴桑街头晃了一圈。上次来柴桑我几乎天天在逛街,于是这次轻车熟路地直接找到柴桑最大的卖盐的铺子。一问价钱,我少不了吓了一大跳。十四钱一斤?不说别的,我现在拖个百八十石回夏口卖,绝对赚个满盆叮当。于是我故意唠叨着,“果然这兵爷们走了,东西也都便宜了,居然比前几个月少了四五文钱。不过倒是听江夏那边的亲戚说,夏口的盐还要三十钱呢。“ “咱们这是鲁大人家的盐行,怎会像那些个jian商?”伙计似乎有些不耐烦,“买不买?” “鲁大人?”我又是一愣。我知道这家盐行叫做“鲁氏”,却没有想到别的地方去;如今这伙计这么一说,我顿时就想到了鲁肃。我看见那个伙计还是一脸的不耐烦,忙道,“帮我包五斤盐,谢谢。” 趁他包盐的时候我忙赶着问了一句,“你们东家鲁大人是不是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鲁子敬大人?” “小姐这是新来柴桑的吧,否则怎么这都不知?”伙计点头应了,却少不了鄙夷地看着我。 后面又来了两三个顾客;我就是有心问下去也没人搭理,只好先撤。我独自一人走在街上,心里盘算着这笔生意要怎么谈。其实我对这笔生意很有几分跃跃欲试的心情,倒想亲自去谈。只是这终究是东汉末年,而我是一个来历不明的的野丫头,只不过私底下跟刘备和他帐下的几大谋士混了个脸熟,却仍然没有任何说话办事的社会地位。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闲逛;不知不觉间已是晌午,我也是饿得肚子咕咕叫了,于是走进了一家驿馆。我在驿馆的饭厅里要了两个小菜,一碗粥。我又问伙计要了笔墨和一张绢,开始写给鲁肃的信。一封信写下来,我只觉一个头有两个大。这言词离文言文差很远也就算了,反正应该也能看懂;更糟糕的是我的字和鬼画胡没什么两样,里面还夹杂着很多简体字。我刚把这封倒霉的信件叠好收到袖子里,却突然看见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坐在我右侧的一张小桌子边。飘飘然的白衣下面是束得很紧的甲衣剑袖,再加一张帅过头的脸——不错,就是那个陪我去曹cao鼻子底下晃了一圈的无名年轻人。 “嗨!”一惊之后我忙打招呼,笑着说道,“真想不到又见面了。上次的事,我还没来得及向你道谢呢。过来坐好不好?我请你吃饭。” 他愣了一愣,然后迟疑了好半天,但终于是坐过来了,还轻声说了一句,“小姐客气了。” “不是客气,”我笑着说,“当时若不是你有这份胆量陪我去江北,定是没有庞先生的活路,说不定我也成陪葬了。不过你不是在南郡周都督那边么?怎么回柴桑了?” “在下返回柴桑为周都督送信,”他又问我道,“小姐可是独自来柴桑?却又是为何?” 我一愣,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打个哈哈,胡乱说道,“闲着无聊来柴桑逛逛,没什大不了么的。对了,一直都没有请教你的姓名?” 他疑惑地看着我,显然是不满我胡扯,好半天才答,“在下姓鲁。” “鲁?”我心里一动,“你和鲁子敬大人是亲戚?同宗?” 他愣了一愣,微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有解释。我几分失望地看着他;本来还指望他能把我带进鲁肃家里的呢。想了片刻,我说,“那个,鲁先生,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小忙?”看他不说话,我堆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我刚刚写了一封信,可是我的书法很烂,想麻烦你帮我重抄一遍…”我忙把写满字的绢递给他。 他扫了两眼,终于无可抑制地笑了;虽然只是一个嘲讽的微笑。看着他的表情那个,我少不了又腹诽一番,脸上却仍然堆着一个可怜巴巴的笑容。我现在很需要那封信啊。他问伙计要了一张绢,重新磨了墨开始誊抄;他一边誊抄,一边还帮我把词句也给重新组织了一下,不过几分钟的事情。我看着白绢上端正娟秀的字迹,又看见姓鲁的那个忍俊不禁的表情,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发誓今后一定要好生练书法。 年轻人突又神色严肃,问道,“小姐欲独自与鲁先生商议盐运?” “这是庞先生扔给我的任务,”我耸肩,“他懒得做这种琐碎事。” 年轻人惊讶地看了我半天,最后才轻声道,“佩服。”顿了一顿,他又问,“不知士元兄现今可好?” “好,还不是老样子,”我忍不住半玩笑半认真地说道,“鲁先生既然和庞先生是好友,为什么不干脆也来夏口,和庞先生共事一处?我们大家都在一起岂不是很好?” 年轻人的脸色霎那间沉了,警觉地盯着我,嘴角还挂着一个似是而非的冷笑;我注意到他的右手抬起,落在佩剑剑柄上。 “喂喂,”我不自主地整个人往后挪;如果这是动画的话我的额头上不是十字路口就是巨大的汗滴。“不要这么严肃好不好;开个玩笑,同志!” 他明显地愣了一愣,眼睛又窄了几分,问道,“小姐叫我什么?” “同志啊,”我忙解释,“同志,志同道合之人嘛。” 年轻人笑了一声,说,“小姐何以为吾等志同道合?” 呸,谁和你志同道合了;随口一句话你也当真!我仍然是腹诽,但少不了假作认真地说道,“如今乱世,但凡有志之人,谁不想重整朝纲,安定天下?吾主为让百姓安居乐业而转战多年,讨虏将军也是如此;我跟着我家主公,你跟着讨虏将军,也都是为了天下太平奔走。如此来说,我们自然是同志,先生你说对不对?” 他似乎又是愣了,好半天才开口,却只是低声说道,“在下正要前往拜见鲁大人,可一并将小姐的信件和名刺送上。” “真的?太好了!”我顿时忘了这位同志的冰山态度,忍不住眉开眼笑。 若能见上鲁肃一面和他细商盐运诸事,这已经是一脚踩进了门里;剩下的就得看我的协商技巧了。 晚上鲁肃府上就来人请我了。刚看见鲁肃我吓了一跳。估计他最近是太忙太累了,脸色白得恐怖,眼窝深陷,还有好多白头发。天,他今年才几岁?转念一想,历史上鲁肃四十五岁就死了,是个不折不扣的短命鬼。也不知道他还有几年好活?想到这里,我不禁一阵失神心酸,鲁肃致礼我都没有反应。 “小姐的来意肃已知晓,”鲁肃非常直接地说,“不知是否荆州军没有足够的存盐过冬?” 啊?别看他似乎气色糟糕,没想到脑子转得还是那么快,一针见血地主动出击。我要顺着他这个路子谈下去也不用想买盐了。“怎么可能?”我笑着说,“鲁先生最清楚我家诸葛军师的能耐。有他在,荆州的军需怎么会有问题?”我转了转眼珠子,又道,“我来找先生当然不是为了军需——这么重要的事情哪能容得我插手。我这次来,一来呢我家主公不满江夏的盐运掌握在谁知道什么人手里,害得百姓买不起盐吃;二来糜家也想做这笔生意。所以我想从先生这里了解点盐运的事,也许和先生谈谈从先生这里买盐的事情。” “小姐有什么问题直说无妨。” “不知东吴的盐是不是先生一家在经营?”我问,“荆州有几家盐户从你这里买盐?还有每个月量多少,多少钱一石?” 鲁肃沉思了片刻,最后告诉我,“江东贩往荆州的盐全由江夏的崔家收购。每月总共大约三百石。只是九,十,十一这三个月的货运不免有些混乱。” “你给他们什么价钱?” 鲁肃笑了笑,说,“价钱相当合理,不过一千两百钱一石。” 我又是吓了一跳,忙道,“你知不知道这江夏城里盐多少钱一斤?” “想来定是天价。”鲁肃淡淡地说。 我上上下下看了他一番,不禁惊讶极了,问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把盐直接卖到荆州市场上去?你明明有垄断的资格,为什么让别人去发这个财?” 鲁肃摇头道,“以往荆州和江东并非盟友。肃既是江东要臣,名义下的船队怎好自由出入荆州界内?” “那你一样可以抬价啊!” 鲁肃又摇头道,“荆北另有陆上盐路;若是江东价高,岂不是走了这笔交易?”
我还正在考虑鲁肃的话,却听他说,“如今两家即为盟友,若有需要之处,贺小姐直言不妨。” 我想了想,便笑着道,“既然这样我就直说了:这崔家和襄阳的蔡家是一伙的;现在蔡家已经全面倒向了曹cao那边,而且基本上退出江夏,鲁先生要再和他们做生意会很不方便吧?不如把平日里给他们的每月三百石转卖给我,如何?” “转卖怕是不妥,”鲁肃不动声色地说,“毕竟肃与江夏崔家盐行有合约,不可擅自中断。崔家便是和蔡家有亲,肃若因此毁约,诚信何存?但若是小姐有心购盐,肃自当尽力。” 我抽了抽嘴角。看来让鲁肃协助我垄断是不大可能的;他才不会断自己的财路。我转了转眼珠子,又说,“我若是一个月也要三百石呢?鲁大人可有那么多货?” “不,并无此等数目,”鲁肃很平和地微笑着解释道,“除非崔家有意终止合约,只怕肃并无月三百石的盐出售。” “那你一个月能给我多少?” “八十石。” 切,他倒是简单干脆啊。有那么一会儿,我简直怀疑他是故意的。作为盟友鲁肃自然不好直接拒绝我们这边的要求,更何况这个要求能让他赚钱;而作为垄断商的鲁家却不希望下家或者上家也垄断,他现在怕是巴不得我们和那个啥倒霉的崔家打一场商战呢。“八十石也行,但是,”我瞪着他,说,“我们也签合约,合约期内不得涨价,必须保证至少每月八十石;还有你要再让我点价钱,八百五十钱一石。” 鲁肃愣了片刻,然后苦笑。我们两个讨价还价半天,终于敲定一千钱一石的价格,又拟定了合约,誊抄两份。我看着鲁肃画押之后,便收好准备带回去找人签字。这么一闹,等我回到驿馆的时候已是大半夜。我虽然累得要命,可还是得安排明天回夏口的行程。当我终于爬回夏口,将合约扔到庞统的面前时,我心中的得意差不多全部写在脸上。 庞统看了,却皱着眉头说,“八十石?鲁子敬可是要继续贩盐与江夏其余商家?” 我像被扎了一针的气球,顿时泄气。这家伙抓漏子的速度还真是快!“喂喂,做人不能太贪心!”我嘟囔着,“垄断不利于民!再说,有了这货源,我们自己开店卖盐,调控市场价格绝对不成问题。” 庞统摸了摸他的山羊胡子,摇头道,“便只八十石,填充了军资储备,所余怕不足平价。” “也不是我们一共只有八十石,荆南这么大,离交州又近,怎么可能没有别的盐路?”我想了想,嘿嘿笑道,“你要答应让我以主公的名义开家盐行,我倒不相信我斗不过那啥崔家。平价么,也没什么难的。” “以主公名义行商?”庞统又是皱眉头,“与民夺利,此非圣贤之道啊。”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道,“你这种人也信圣贤之道?”看见庞统挑眉毛,我忙堆笑道,“不是不是,我是说,我们这行商也不是为了逐利,而是为了利民嘛!我们这是为了控制市价,让老百姓买得起盐。你不用担心武帝时代的事情重演;他们动机不纯,根本是为了盘剥钱填充国库才搞些花样,而不是为了维护百姓利益做平准之事,和我们不是一个概念嘛。” 就是平日里绝不循规蹈矩的庞统听了这话也差点呛死。“汝,汝…”他汝了好半天才终于说道,“怎可此般言论孝武帝!” 我有点惭愧地闭嘴了,暗想自己确实也太随便了点,就这样对大汉皇帝评头论足?虽然我确实不大待见汉武帝,却也得想想这正统“汉室臣子”的心情。我还在考虑怎么道歉圆场呢,没想到庞统突然哈哈一笑,说,“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桑弘羊么,名不符实,表里不一;满口以商利民之说,却行盘剥之事。小姐行事必胜此人,可是?”他的表情明显有几分调侃。他拿起合同,又上上下下看了一眼,说,“这契约统自会尽快送到临烝给孔明;其余之事全仗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