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谋士生涯的开始
史书这个东西,隔着一千八百年看,便觉得它很详尽充实;可当身处那个年代拿着史书当工具书用的时候,这才发现《三国志》到底不是军事报告,连纽约时报都比不上。 我把电脑上所有相关史料都翻了一遍,看得头昏脑胀,也还是没弄清赤壁之战刚结束后荆州到底哪块是东吴的,哪块是我们的,也没搞清楚江陵围城究竟打了多久。我只是大概琢磨出一个事情发展,但是确切日期都只能靠猜的。在疯狂的搜索,阅读,分析中,我甚至都没感到累,直到猛一抬头发现天已大亮,这才觉累得不行,便收摊睡觉。 后面两天我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读书,笔记写满了一整张几乎有半开大的东汉包装纸。若不是有鹃儿在一旁,我估计连吃饭也得忘了。尽管如此,待到两天后刘备叫我去开会的时候,我也只是有点非常笼统的想法,实施方面的细节完全是一片空白。一直到和诸葛亮,庞统,徐庶,还有关平一起坐到刘备屋里,我都还在一边听他们说,一边接着琢磨我的笔记。 徐庶正就着地图给刘备分析荆州的情势。“如今虽有周公瑾大军围江陵,但江陵城中粮草足备,兵多将广,更有曹子孝坐镇,只怕还需数月方能见分晓。江陵,夷陵两城握长江要塞,乃蜀道之始,乃吾等势在必得之地;如今主公不妨尽占南郡江南之地,隔江屯军,已示威严。只要吾等坚守长沙,江陵终是孤城一座,江东亦无法久守。而夏口乃江东门户,更是孙氏几战刘荆州之地,此乃江东必得;若是不予,唯恐两家生隙...” 我一边听,一边忍不住点头。不愧是徐庶,分析的丝丝入扣。诸葛亮和庞统本来都是安静地听他说,听到这里,庞统却插嘴道,“虽说江东必得夏口,却也非现今必得夏口。” 这也正是我想说的,忙接道,“就是就是,虽说迟早要把夏口给孙权他们,却也不用现在;更不能让孙权轻而易举就把夏口拿去。他想要夏口,让他拿江陵来换!至少我们要表现出这种意思。反正江陵打下来之前我们还是应该留点人看着夏口,绝不能让他们轻而易举地就把夏口摸去了。” 读史书的时候我就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明明赤壁前夏口是刘备的屯兵所在,没想到赤壁之后就不声不响地变成东吴的了;关于交接原因,过程,协议,史书上一句话也没有。东吴送出去一个完全被孤立的江陵在史书上大书特书,唯恐别人不知道,最后搞出了“刘备借荆州”这句冤枉莫名的话。如今可不能再这么吃亏了;一定得用夏口换回最大利益,顺便大书一笔,省得后人都不知道!想到孙权那些出名的两面派行为,我又忍不住说道,“亲兄弟还得明算帐,更何况我们和江东根本算不上兄弟。我们就应该明言用周瑜手中半个南郡换我们手中的半个江夏,省得将来落下口实,又跟江东扯不清。” 听我这么说,庞统挑着眉头,徐庶皱着眉头,就连诸葛亮也是诧异地看我,倒是刘备,神情中几分若有所思。见我说完了,徐庶便又开始解释荆南四郡的人手应该怎么分配最为合理;诸葛亮和庞统也偶尔插上几句。到他们说得差不多了,刘备转头问我道,“书凤可还有何建议。” 我想了想,说道,“徐先生分析的都很在理;我只想补充两点。”见刘备点头,我便续道,“武陵西面山中住的那些五溪族人,我们应该考虑和他们结盟。他们掌握的地带正是蜀楚交界之处,如果能和他们成为盟友,以后入蜀应该也会方便一点。而且听说五溪族人骁勇善战,尤其擅长山岭中急行军,应该能给我们不少帮助的。第二点么,听说现在交州似乎不平安。刘荆州派的苍梧太守吴大人和交州士家交恶,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果有能力的话,我们应该考虑打下交州。那里物资丰富,绝对是个好地方,再说现在我们握着长沙,桂阳,真要打交州也相对方便。我们要是不取最后也只是便宜了江东罢了。” 这次连刘备都诧异了,“五溪?交州?”他许久没说话,只是沉思。 一旁诸葛亮却道,“主公,贺小姐此言有理。交州虽不比荆,益沃野千里,却也是富庶之地;若兼得荆南交州,足食足兵不在话下。更何况交州临海,利商利行,可大修船只,cao练水师。只是若未曾全定荆南,则交州难求。贺小姐所言两点乃应合之策:欲取交州,则必得先结盟五溪。但有五溪之地,则可兵发两路,一路经武陵,零陵由西北入苍梧,一路经长沙,桂阳南下直取南海;两路大军或虚或实,力求诱敌一处。如此,交州可得矣。” 我瞪着诸葛亮,当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倒是反应迅速!我伸过头去看了看地图,暗暗盘算。我怎么没想到五溪可以用来通交州呢?大概是千八百年后,那块地方实在交通不便。不过在如今这个时代,武陵,零陵的劣势反倒没有那么明显。 我还在脑子里盘算地图,却突然听刘备说道,“既然如此,元直仍随备往南郡,为备谋划南郡战事,另准备出使五溪;孔明驻守长沙,治长沙,桂阳,武陵三郡政务,筹备军资粮草。”他顿了一顿,一手牵过一个,笑道,“二位乃备臂膀,赤壁一战俱是功劳显赫,如今更是身负要职,若还是白身未免说不过去。备军中尚需两位军师中郎将,元直孔明切莫要推辞。”徐庶,诸葛亮两人忙拜谢了。 刘备又对庞统道,“士元便以左将军从事之名坐镇夏口,为云长把持后方。” 庞统忙认真地鞠了一躬,说道,“统定不负主公之托。” 刘备顿了一顿,终是看向了我,笑问道,“书凤欲往何处?可是想随备去南郡?” 我没想到他会问我,愣了一愣,便答,“我听主公安排;哪里需要我就去哪里。” 刘备一时没说话,估计他也没想好。边上庞统插了一句道,“主公,前日同孔明议江夏诸事,觉盐运滞塞,工商不兴,正需重整。闻贺小姐精通算数,望能留在夏口相助。” 刘备点了点头,便道,“那书凤便留在夏口,从旁相助士元。” 老板既然已经发布任务,我当然忙应了下来。 刘备想了一想,又笑着对庞统说,“如今士元既然驻夏口,可要将家人接来?备唯恐江东借些间隙,又让当初元直之事重演。” 庞统忙应了下来,又致礼道,“不敢叫主公cao心。” “庞先生的妻子如今在何处?”我一时好奇问道。 庞统看了我一眼,却突然嘿嘿笑了起来,仿佛想到什么很有趣的事情。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难道我说错了什么?庞统却故作神秘道,“待见了贺小姐便知。” 第二天庞统提着一大捆估计有七八斤重的竹简来找我。他把东西往我面前一摔,说道,“这便是孔明所记江夏存粮,其中包括盐的数目;又有江夏,南郡各地市价,都是孔明这些年录下的。如今夏口库盐短缺,市间盐价又居高不下,其中定有蹊跷。这盐运一事,还望贺小姐细察。” 我看着那一大堆竹简,顿时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做?我没好气地瞪着庞统,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道,“这都叫我做?那庞先生你干什么?” 庞统嘿嘿笑着说,“不瞒贺小姐,统向来不喜也不擅摆弄算筹,这才请小姐留在夏口相助。至于统,自是要为关将军筹划如何镇守竟陵,坐拥汉水。”我不是神经过敏吧?总觉的他的笑容里竟然有两分幸灾乐祸! 我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才伸手提竹简。天,还真够重的!我简直欲哭无泪。当参谋显然没有《三国演义》里面说的那么风光! 我花了整整两天,才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资料大概读懂了。照诸葛亮收集来的资料看:一年多前,襄阳,樊城,新野一带盐十文钱到十五文钱一斤不等,荆北其他地方没有资料;现在江夏几城的盐价都是在三十钱一斤左右;柴桑的盐价在赤壁之战前那一两个月逼近二十钱一斤…这什么和什么啊?诸葛亮究竟如何从这些零碎的数据中看出来盐运有问题的? 庞统这家伙最近不知是闲着还是做事顺畅,似乎心情不错,还敢笑眯眯地跑来问我进展如何。我直接抄起桌上的资料在他眼前摇晃,竹筒到豆子一般列道,“就这么点资料,你们到底怎么得出来的‘盐运不顺’的结论?你们知道一年前江夏盐价如何?现在荆北,亦或者荆南盐价如何?现在柴桑盐价如何?说不定只是自然的,大战来临,货运阻塞,人心慌乱所以囤货什么的。这些日子以来粮价和其他物价又如何?通货膨胀的因素你们也不算的是不是?江夏的盐业又是谁在做?现在我没有Google,在江夏也是人生地不熟,我连调查都没办法。就你们给我这丁点资料,你指望我做什么?” 庞统被我一番话说的满头雾水,像日光里的猫头鹰一般眨着眼睛,好半天才疑惑地问道,“通货…膨胀?此为何物?那谷歌又是何物?” 我顿时败下阵来,卡壳好几分钟,这才勉强说道,“这是西域的东西啦,反正我现在也用不了,说了等于白说。你倒是给我点指示,我到底要到哪去弄相关资料?我连荆州谁在卖盐都不知道,拿什么去治理盐运?” 庞统哈哈笑道,“小姐足不出户,便将曹军部署算得清清楚楚。这区区盐价又怎能难倒小姐?”后来看我凶巴巴地瞪他,他这才止住笑,加道,“统虽久居襄阳,但辗转江陵,柴桑已多年,如今自不知荆州盐市。这件事统无能为力。小姐何不前去询问主公身边几位主簿?”
我看看自己整理出来的那一点可怜资料,只好开始到处找人了。其实我最想找的人是糜竺;毕竟他是商人起家的,在荆州也做点生意,应该会知道盐市的情况?偏偏他才跟诸葛亮去了临烝。我又去问了孙乾,简雍两人。他们勉强帮我回忆出了一些市价,其他几乎是一问三不知。简雍管过一段时间的军资,所以还想起来新野贩盐的商家是一户姓蔡的,和蔡瑁似乎有点不远不近的亲戚关系。我甚至考虑过是不是去问隔壁这几个月一直宅在家里的刘琦,不过后来想想还是没这个胆子。 问了一圈仍然没有结果,我干脆自己做了一个笔记本,揣上我的圆珠笔和一点钱,做实地市场调查去。在这个没有期货市场的年代,谁最清楚期货价位变动呢?自然就是那些必须用原材料的下家么——要了解盐价,找开餐馆卖食物的准没错了。离我们府上十分钟步程就有一条小街,边上一连串吃饭的地方,被我美名为“夏口美食一条街”。我在街边找了一个最冷清的烤饼铺子,花了三文钱买了一小块热腾腾的烤饼,一边吃一边和卖烤饼的聊天。 “老伯,你这烤饼怎么一点儿味都没有,舍不得放盐啊?”我这可没有瞎说:这饼当真一点咸味都没有。 老伯叹着气说,“大妹子,你四处看看去,那家做的吃食会放许多盐?你吃着这饼没味,其实我一天也要用五六两盐呢。如今这一斤盐便是三十钱。唉,去年多好的年头,盐就要二十钱一斤,比起猪rou都不少。这听说曹公南下,别的不见贵,盐却涨了一倍;如今都安定下了,盐却还是三十。你说人不吃rou也就算了,总不能不吃盐吧?再这样下去,这日子真不用过了。” 我在心里盘算着,故意说道,“柴桑的盐打仗时才二十钱一斤。这现在仗都打完了,肯定不过就十五、六钱一斤了。若是家里有船的去柴桑拖上一两石盐,回来卖了,岂不是要赚许多?” 老伯有点好笑地看着我,“这盐可是能随便运随便卖的东西?这都是官制的!” 我撇撇嘴道,“现在这荆州都不知道换了几位主子了,还什么官制?” “当然还是有人管得,”老伯说,“这刘使君前些日子都不还在这坐镇么?” 我又答道,“都说刘使君是个好心肠的;这百姓都没盐吃,他也不会安心吧?如果现在有人运盐,不但不会受罚,恐怕还好去向刘使君讨赏。他手下的那些兵难道不吃盐?” 老伯还是连连摇头,说,“大妹子,你想的太好了。虽说刘使君是个大好人,但他那般忙,哪个会想到这些琐碎事情?他们又不少那买盐的几十个钱。” 我很想告诉他“你不妨试试用三十钱一斤盐的价格养一万大军”,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我转了转眼睛,又说,“老伯啊,不瞒您说,我大哥一直是做江运生意的。这些日子啊他一直想做盐运。我看这江荆盐运真得可以做啊!” 老伯忙拉住我的袖子,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急急地说道,“大妹子,这不行,这不行啊!你不知道,这江夏的盐商姓崔,是个大家,和江陵,襄阳那边多少大家都有关系的,听说还和襄阳的蔡家是远房亲戚。你别看蔡家如今在荆北,管不着江夏,”老伯紧张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们手长着呢。我们这些老百姓,怎好和他们斗!你好生劝劝你大哥!这种日子里还是少惹些事吧,一家人平平安安才是真。” 果然是手段不法的强制性垄断啊!我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见老伯一脸担忧,我忙又堆出一个笑容答道,“老伯说得太有道理了。我一定劝着我那莽撞的大哥。” 这蔡家能够封锁大江上航运,靠得是什么?我想了半天,只是头疼。下午我又找了好几家卖食品的地方,旁敲侧击地询问关于食盐买卖的问题。最后我还专门去城中的盐行晃了一圈。问了整整一天,总算了解到夏口城差不多所有都是从崔家的商行里买的。这崔家似乎除了盐运其他几乎什么都不做,就是偶尔炒炒粮食。至于这崔家的货源是谁,“江东”,“柴桑”是唯一的答案。 当我终于回到府上后,我累得直接瘫在榻上。不过累归累,活还是得继续干。看来明天我得去柴桑跑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