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无言
这一天,建安的上空是一直都下着瓢泼大雨的,雨水也渐渐地就把这座繁华之城是从里到外的浇了个湿透,这在入春以来,也是颇为罕见的一场大雨了。 但就在这场大雨之下的镇东大将军府内,上上下下众人却都是人心惶惶不安的,不知道这次府里是又要掀起什么大风大浪来了。 而就在所有人都担心的风暴正中,南兰溪畔里,此时却是安静的落针可闻,正屋内仅有的两人都不说话,一个喝茶、一个干脆就拿起了旁边放着的账册看了起来,一面看还一面批示着,把早上因了朱姨娘在悬秋阁闹出的事情,而耽搁下的工作,现下就都全给补了。 “大夫来了吗?” “来了,也已经送去飞琼院了,但朱姨娘的情况到底怎样,却还得等一会儿大夫出来才知道。” 终于还是开口问了啊,沈氏心下了然,便不慌不忙的回答道,本来先前因了不明梁思玄的来意的沈氏,此时也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账本,看向梁思玄,等着他的下文。 “刚刚也是我不该避而不见,才让得她如此偏激,一会大夫出来时,不论需要什么药材就都和靖海说一声,让他拿去飞琼院吧。” “那是自然,但药材之事就不用劳烦相爷了,我自会准备好的。” 梁思玄把错都往他身上堆,那沈氏又该如何自处? 本来还并没有什么内疚的人,此时却也觉得她也有干系了,终归还是冷眼旁观的过了。 就算不想理他与其他姬妾的事情,可朱姨娘能通行无阻的天天自飞琼院跑去悬秋阁胡搅蛮缠。 说到底,还是她的不理不顾是最大的原因。 沈氏忽然就垂下了眼眸,遮住了眼中此时所有的情绪,让得别人不能窥视,而梁思玄就更是毫无所知了。 “她终归是在悬秋阁受的伤,这点你就不用和我争了。” 没发现沈氏的不对劲,梁思玄就只是低头看着茶盏里舒卷的茶叶,说道:“山海关外的战事,现在已是渐渐地稳定下来了,在父亲传回的密信里也言明,自此后若不出什么意外,那西殷大概是不会再像前几次那般的节节败退了,再不济也不过就是与后蜀打个平手罢了,那我们这边也要提前开始准备才行了。” 一说到正事,不管是梁思玄或沈氏,忽然就又都冷静无比了起来。 “上次我们就讨论过了,若能熬过寒冬,那我军在父亲的率领下,自然是不可能再出现之前大败得情形的了,只是如此一来,那雍儿正式拜卢景先生为师的事,怕是要提前准备了,如果等到父亲班师凯旋回朝之时,那就晚了,到时肯定有不少人会去成帝面前撺掇,想要送雍儿远走雁蒙城的事,估计险阻只会变得越多。” 随着文帝的驾崩,成帝的登基,山海关外的战势又渐渐转好,建安之内的情况虽说比不得先前的太平盛世之状,但也应该是越来越稳定才对。 可就是在这大多数人都这么以为的前提下,梁思玄和沈氏做的第一件事情却就是要把梁雍送出建安去,而且还是远远的送走。 雁蒙城距建安有千里之遥,而梁思玄和沈氏二人谁都不选,连沈家易元都放在了一旁,最后却就选了一定要回雁蒙城的卢景先生,让梁雍拜入其门下,其中的原因除了卢景先生的确是贤良和学富五车之士外,不就正是因了想借着与卢景先生的师徒之名,好让梁雍名正言顺的离开建安,前往千里之外的雁蒙城吗? 这些细微了又细微的心思,虽说不至于谁都看得出来。 但能通透其理者,却的确是少之又少的。 而其中大部分的人,此时还是都把注意力给放在了山海关外,在如此风雨飘摇之际,大家都在为自己的家族考虑,谁又还会能有心思顾忌到其他人呢? 可若山海关外的危机一旦解除之后,大家又还会不会如现在这般的井水不犯河水得安然呢? 那可就不一定了啊。 所以梁思玄和沈氏在一收到前线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捷报,以及其后梁老爷子的密信之后,他们就都想到了一件事,那便是得赶紧把梁雍拜师的事情给提前了呀。 并且这不仅仅只是梁思玄和沈氏二人的意思,它同时也是梁老爷子的意思。 因此,这件事情不管是在商讨,还是在实施的时候,才会如此的顺利。 “父亲前几日的来信中也是这个意思,父亲希望我们尽快的就把雍儿拜师的事情促成,然后赶紧让他随着卢景先生离京,回转雁蒙。” 梁思玄看着沈氏点了点头,同意她的说法道。 “那既然如此,明天我就像英王府递帖子了。”看得出来,沈氏对于此事也是极其上心,并且有些着急的,因此此时干脆也不耽搁了,立即便与梁思玄定下了时间和日期。 “嗯,这些事你就看着办吧,反正一切从简从快,等到都准备好了再派人去兰台通知我一声便可,到时我会把时间都安排好的。” 梁思玄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忙得分身乏术的了,要想抽出一点时间来,那都是很困难的事情,但梁雍拜师这等大事,不管再怎样的从快从简,梁思玄这个父亲却还是得在场,这样不只显示了对梁雍的看重,也是显示了对卢景先生的尊重,所以此时梁思玄才会这样的嘱咐沈氏。 “这些我都知道,你放心吧。” 在梁雍的事情上面,梁思玄和沈氏倒是很少会有什么分歧的。 此时自然也在很短的时间内就都统一了意见,由沈氏先去英王府登门拜访英王妃和卢景先生,在与卢景先生谈妥了拜师的一切事宜之后,再通知梁思玄,然后就可以商定下时间,举行拜师礼了。 正屋内现下是和刚刚落针可闻的沉寂完全不一样了,梁思玄和沈氏就梁雍拜卢景先生为师一事,是开始从各方各面都商议了起来。 不管是像司礼首座这样的大事,还是讨论到最后的宾客散场这样的小事,二人都是巨细无遗的对了一遍,等到大致上都没问题之后,屋内才渐渐地又安静了下来。 窗外的大雨还在不停的倾泻而下,敲打在了屋檐廊下时的叮咚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但刚刚都没注意到的雨声。 现下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忽然就那般清晰的在耳中响了起来,在这又是如此无比安静了下来的正屋之内。 “既然事情都商议好了,那我就先回悬秋阁了。” 相对两无言,有时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滋味,谁也说不清。 但无疑的是有一方愿意先离开,结束这样的沉默,那对于沈氏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了,尽管不知道梁思玄此时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但沈氏现下对他可还是心有怨怼的,因此也不想再与他多待了 “相爷慢走。”没有更多的犹豫,沈氏起身便相送道。 屋外还是正在大雨滂沱着,而就像来时一般,梁思玄离开的时候,也是在一柄天青色的白底绿萼油纸伞之下,于朦胧之中越走越远,渐渐地也就看不到那长身玉立的背影了。 “夫人,相爷过来到底是为了何事而来的啊?” 自梁思玄到南兰溪畔以后,墨画她们就都退出屋外来了,因此等到梁思玄一走,墨画几人就走到了沈氏身边,有些担心的问道,众人就都怕梁思玄这是为了朱姨娘的事情来兴师问罪了呢,所以刚刚等在屋外的时候,虽也有对荣木逼供,但荣木哪能知道梁思玄的心思啊。 自然也就是一问三不知了,让得墨画几人刚才除了干着急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因而现下一见梁思玄走后,她们自然也就是赶忙都围了过来,但墨画也许不提还好,可在她这么一问之后,沈氏却是登时就愣住了。 是啊,梁思玄他到底是过来干什么的?从头至尾也就只有在一开始的时候提了一下朱姨娘,甚至于连梁姷的名字都没说起过一次,他这次过来,还真的就只是询问一下朱姨娘的伤势如何,然后就只为了和她商议早些让雍儿拜卢景先生为师,好让他能随着卢景先生离开建安到雁蒙城去一事的吗?
庭院里被大雨冲刷了很久、很久。 原本就干净的鹅卵石小道上,此时就更是明亮透静了。 可沈氏现下却根本就无心去欣赏完全焕然一新般百花盛开的庭院,她站在被雨滴敲打得叮叮咚咚的檐廊之下,看着前方早已空有雨色朦胧的空空一片,眼底忽然就闪过了太多的情绪。 但也许它们闪过的速度都太快了,所以就连离沈氏最近的墨画,都是什么也没看清的。 今日的大雨,一直是下到了深夜。 南兰溪畔里却是自梁思玄走后,就一直无比的安静着,随着雨声,渐渐地就沉寂在了黑夜,鸦雀无声。 而恰恰好与此相反的却是,小云曛里是自下午从飞琼院传来朱姨娘的伤势并无性命之忧后,就闹哄哄的喧腾了起来。 其带头者,自然就只有一个人,梁雍! 梁媗坐在了临窗的大炕上,倚在雕漆牡丹的花窗边,一脸无奈的看着窗外的景象。 只见庭院之中,一个一身绣折技盘锦长袍的小人儿,此时是在廊下集雨玩耍的正不亦乐乎呢,那一袭天水轻罗所制成的盘锦长袍,是早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下摆已经全都湿透了的。 但那小人儿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仍然是在玩水玩得高兴不已。 “青茼,去把雍儿带进来。” 最后眼看靠某只小老虎的自觉是没什么可能的时候,梁媗实在没法。 此时屋外正是太阳最后一点余温的阳光,洒落下来最是暖。风,轻轻的吹,吹响了一株株云柳的叶子的沙沙声,轻轻地就回荡在了耳旁,像是叮叮咚咚的清澈溪水一般。 而盛夏里的那一株株桃树,现下桃花早就凋零尽了,此时只剩下满枝的枯意,在橘红色的阳光和风里微微摇曳,而也是在这满街道都是枯意的几株桃树里,一颗已经很老,生命也快走向尽头的桃树下满地雾照落花,彷如桃花落尽时的缤纷。 …… …… 在文帝的少年执政时期,西殷和后蜀爆发了一场大战,而也就是这场大战,让西殷的镇东大将军梁祜,开始崭露锋芒,惊艳天下——梁祜率领着西殷当时仅剩的十万大军,击退了后蜀的猛狼之师,侵入蜀地近千里之远,迫得当时的后蜀不得不主动议和。 当年的西殷,在那时虽气势如虹,但其实国力极弱,想要趁此吞并后蜀,实是天方夜谭。文帝深知此理,于是这场由后蜀先挑起的两国大战,最后以后蜀的主动议和结束。在后蜀签订了许多不平等条约,以及派了一名皇子到西殷作为质子后,这场大战,就这样彻底平息了。 至于东玉郡主……楚孤的母亲,也就是在那时,和着质子一起到来。 孟太妃,是先帝的四妃之一,而先帝的皇后,一生只有一位,那是元后桢皇后。在桢皇后红颜薄命,斯人早逝,先帝就没有再立新后,掌理六宫的大权,最后却是旁落成帝的宠妃,李贵妃手上。 李贵妃此人,专权跋扈,野心颇大,一直都想插手国政,在先帝病危之时,更是与太医串谋,假宣诏旨,把所有成年皇子都骗进了广明殿,全部毒杀。 最后,李贵妃还与其父兄发起了承德门兵变,欲立其只有三岁的幼子为帝,要不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孟太妃冒死救出了元后桢皇后的遗子——当时还只有十一岁的文帝和六岁的郦王,让三公借此有了反击的理由的话,那估计当年李贵妃的毒计早就成功了。 只是,在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后,人们才猛然发现,孟太妃的长子和幼子,全都已死在了广明殿的那场阴谋里。 而这些,梁媗也是在前世时,父亲和娘亲被斩前夕才那样深刻的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