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千年
原清拾他们走远了,姚娘朝我们看来,不屑道:“伤的这么重,恐怕我不出手,你也会血尽而亡吧?” “那你便不出手吧,看看我们是谁死。”杨修夷道。 “你有这本事么?” 杨修夷冷笑,右蹲下身,从靴子内侧抽出一把匕首,长一尺有余,锋利无比,光如月华,刀柄上暗玉为犀,长秋为纹,是三年前他生辰时师公所赠。 姚娘望了眼匕首,眼眸一亮,喜道:“倒是把好家伙,今天也归我了!” 她蕴出一具古琴,陡转置于膝上,素指一挑,琴音若清扬银色,流泻而出。 “就这花招?”杨修夷道。 “花招?”姚娘面寒如冰,“这是足以令你致命的杀器!” 杨修夷挑眉:“苏琴之音么?” “不错,”姚娘目露得意,“你倒有些见识。” “不算什么稀罕之物,”杨修夷嗤之以鼻,六大古曲除了绛珠亡魂曲,其余五首我烂记于胸,你这首在六首里面排名最后,如果不是苏智那老头当了个大月国师,恐怕这名声也轮不到你们头上。” 姚娘大笑:“你听过?你在何处听过?” “五百年前,我师父游至辞城,与你祖上一个老头有过一段交情。你祖上那老头弹过全曲给我师父听,并赌他记不住,不过我师父强记能力好,回去一字不差的记下了谱子,你若不信,我可将全曲五十七个乐段一一道来。” 姚娘面色微有讶异,而后勃然大怒:“无耻之徒!盗窃他人祖传之秘还沾沾自喜,实乃宵小之辈!” 杨修夷淡淡道:“我师父记下谱子,只做收藏之用,并未流传于世。而盗窃祖传之秘几字从何说起,这乐曲本是苏智为大月国祭所谱,曾在当世广为流传过,后因晦涩难懂,导致阻塞不盛,因而失传,算不得你一家之秘吧。不过说来也有趣,捡别人嫌弃厌恶的东西拿去当宝贝,你们家还真是可怜。” 我皱眉,这姚娘竟是那小心眼的苏老鬼后人。 姚娘怒目望他,一张比我还清汤寡水的面孔阴厉到极致,冷声道:“那你倒是说说,我们这曲艺差在何处?” 杨修夷唇角一勾:“虽然看你很讨厌,觉得没必要跟你浪费时间,不过略略跟你一提也无妨。方才你不敢见我们,躲在暗处弹的那首为正声部松墨朝飞,本可引人神智涣然流离,脏腑痛如绞割,但你琴艺不精,本就不怎么样的曲谱被你弹错了十八个音,恰好让我钻了空子,凭借你的灵力蓄得望嘉引。不过你的修为比琴艺更差,微弱甚小不算,还浑浊不清,我蓄来了也没什么用。”说着,似笑非笑的抬起眼睛,“本来就沽名钓誉的曲谱,如今一代不如一代,到了你这代手里更是可悲,你在你祖宗坟里弹这曲子,不怕把他气活了再死一次么?” 姚娘面色愈渐难堪。 杨修夷续道:“不过这老头罪孽太多,恐怕早就魂飞魄散了,就算没有散尽,余下几魂几魄也只能投胎当个粪虫,你就放心吧。” 我的心快拧成了一团,他的身体果然不行了,否则以他的性情哪会跟讨厌的人说上这么多。 他在争取时间为自己调理内息,偏又改不掉心高气傲的毛病。如此辱人,换我是姚娘,我一定马上把他撂了。 姚娘冷目看着他,忽的一笑:“你与我说这么多废话,是在拖延时间么?” “拖延?”杨修夷摇头,很是从容,“你倒不如看做是我让你多苟延残喘一刻。”他微侧过身,下巴微扬,对地上的卫真抬了抬,“卫氏一脉,是不是你们苏氏后人世代在背后作乱?” “不错,是我们干的。” 我一愣:“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她朝我望来,“不过就是等个人活到四十一岁再杀了他罢了。” “你这个疯子!”我怒道,“就算你要杀卫氏男儿,可他们家的丫鬟奴仆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他们!” “我家祖训又没有提及不准杀他满门,一杀上瘾我便控制不住索性全杀了。”她淡淡道,“若不是怕卫氏就此绝后,我的后人过不了瘾,可能卫真也活不到今日了呢。” “祖训?”我不解,“难道千年光阴都不足以泯灭仇恨么?” 她摇头,手指轻抚琴弦:“仇不仇恨我不知晓,我只知道是祖训,跟每日二十四碗面一个道理,我不过遵循罢了。而且,”她弯唇一笑,“这还挺有意思,自我幼时得知这个祖训后,我便每日都盼着长大,也盼着卫乃四十一岁的生辰,这种感觉,你们能懂么?就像养了条狗,看着它一天天长大,等着宰它的那天。” 我被震撼得无言,脑中一片空白,怔怔的望着她。 杨修夷道:“不必理她,这没用的东西,杀卫真全家是因为她被撞上了。” “什么?”我朝他看去。 “卫真不是说了,他的祖辈皆是在四十一岁生辰时暴毙而亡,难查死因,这是因为苏琴之音中的河间序可以杀人以无形,偏偏这女人蠢的不行,她杀人被人逮到了现行,所以她一怒之下把禾柒门的人全杀了。如果我猜得没错,恐怕卫真的痴傻也跟她有关,可是她不知道当时躲起来的不止一个卫真,还有一个黄珞。” 姚娘一张脸青绿青绿的,凶狠的瞪着杨修夷。 杨修夷问道:“那原清拾是你何人?你为何称他尊长?他与你苏姓一家有何渊源?” “这与你何干!” “你们是他的奴隶么?” “什么?” “不然你为何不敢说?”杨修夷讥笑,“你在卫真面前作威作福,就因为他在府上多招了二十几人就觉得忤逆了你,故此大开杀戒以给他个教训。可你在那原清拾面前却点头哈腰成了只狗,他当你的面把你亲meimei踢来当rou盾你都毫无意见,不是贱到了骨子里的奴性是什么?亏得还是苏大国师的后人,窝囊成这样。” 姚娘没有说话,始终看着他,良久,冷然一笑:“你想要激我说出他是谁么?虽然你们快死了,我是该发下慈悲之心告诉你们,可我偏不说,悬而未决,让你们死不瞑目岂不快哉。” 杨修夷侧眸望着我:“感觉如何?” “丧心病狂。” 他挑眉:“比你师父如何?” 我一顿,怒道:“你什么意思!” 他笑了笑,眸色变得温柔:“现在怕么。” 我诚实的点头,想了想,又摇头:“没什么好怕,跟你在一起,什么都不用怕。” 他眸中笑意更浓,道:“嗯。” “别废话了!” 姚娘起手拨弦,一串琴音倾泻,旋律如水般轻灵跳出。起奏极美,似繁花春景,莺歌燕啼,一双素白纤长的十指极快的抚拢捻挑,哪有杨修夷贬得那么差劲。
“时间差不多了,”她冷声道,“杀了你们,我还得赶去摆面摊呢。” “还去什么面摊,”我道,“我们待会儿直接送你去棺材铺。” 杨修夷斜我一眼:“你倒是有闲情。” 我吐舌头:“不是为了气她么?” 他愣了愣,别过头去:“别冲我吐舌头。” “你是怕了么,”他抬步朝前走去,边走边道,“上来就弹未兆乱声,可不要先乱了自己的心智。” 姚娘冷笑,素手一扬,两道音色化作银光疾射而来。 杨修夷跃起避开,矫如豺豹,又有数道琴音而来,他迎去之时,匕首在长指中灵活一转,忽的爆出龙吟,随着他一招踏雪望梅,风啸之中将琴光斩断,撞击声清脆如钢珠相撞。 我仍呆在原地,不敢乱动,忐忑不宁的望着他的欣长身影,心神难安。 师公说过,玄术是先天资质,后天修习,吐纳天地和仙汁药材四者结合,而武术不过个人修为。以武术相抗玄术,其中悬殊极大。就算武术内力修为多么雄厚,可玄术毕竟以天地灵力为辅,可幻化无形,可凝气成冰,可修炼成仙,远胜于武术的强身健体。 而如今,姚娘这玄术琴光杀气极重,阴狠毒辣,杨修夷却是身负重伤,失血过多。 这个对比实在太可怕,我看的胆战心惊,心脏快要跳停,却束手无策,任何举动都不敢做出,唯恐分散了杨修夷的注意。 琴光愈渐强烈,我睁眼如盲,满室光团声影里,皆是清脆击响,且来自于各个方位,变化莫测,移晃飞快,每一声都令我恐慌。 这时琴音一顿,杨修夷落定于地,双目紧闭,而姚娘却不知所踪,了无声息。 一道寒芒忽自东南处骤现,我脱口大叫:“当心!” 他早已先一步跃起,一脚踏在壁上,借力冲去。 但姚娘换位极快,刀光顿时扑空。 与此同时,另一道寒芒自西南出现,朝我直击而来。 杨修夷猛的扑来,抱住我滚落在地,胸口遭受挤压,溢出鲜血,沾在我身上,触目惊心。 他抱着我起身,仍是闭着眼睛,一手护着我,一手握着匕首,横置胸前,侧耳倾听。 我难过的看着他,心疼的无以复加。 他的俊容越发苍白,双眉紧锁,少见的严谨模样让他失了往日的清冷不屑,多了一股沙场战将之风。 他耳廓微动,忽的睁开眼睛,目光如雪,抬眸望向右前方,嘴角牵起一笑。 一道寒芒瞬息自那而来,他却未有躲闪,如豹子一般曲腿跃起,飞身迎上,手里的匕首猛掷飞去,风驰电掣般与寒芒交击鸣响,穿透了白光,同时瞬间击中暗处一物,快到不可思议。 刀锋穿透rou.体,撞在墙上,大片血水自半空洒下,姚娘的身形显现,连同琴架一起重重摔落在地。 与此同时,那道零碎白光击穿了杨修夷的左肩,带出一细血线。 我忙冲过去:“杨修夷!” 俊容血色全无,他嘴唇微动,似要说些什么,一个踉跄,瘫软在了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