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百马城（2）

    十二月十五，这天这里的人似乎特别多。

    有钱的地方就有人，就像有腥臭的地方必围着苍蝇，概不例外。大秦古泉总号的外面，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边。

    围观的人，都恨不得自己能把脚尖都竖起来，脖子伸长一倍，这样才能望得更清楚。有些人已经像猴子一样攀在了树上。有钱人早已将附近酒馆的二楼包下。他们一边喝酒吃菜，一边悠然地欣赏。

    人群目光的聚焦处，是一个方的平台。这冬日里难得这一天的阳光，晒在身上却依然感觉是冰冷的。风吹得大秦古泉的米黄色旗号呼啦啦地响。将在中央的那个裸身壮汉却一点都不冷，浑身萦绕着白气的热气。他将手中金锏挂回腰上，然后向四方抱拳。每抱一拳，他都大吼一声：“还有哪位兄弟不服的，尽管上来，小弟一个一个奉陪！”

    台下各门各派的江湖客，脚都情不自禁一动，想要上台锉锉这汉子的锐气。但想到那根百来斤重的大锏，心中又难免有些发毛。都说刀枪无眼，这玩意更是连个轻重都没有。一棒子下来，骨头都得敲个粉碎。

    这种打擂的比赛，早上不如迟上。上得越早，就越得和更多的挑战者对决。一个人不管修为有多高，体内的真气总归有限。一个一个斗下去迟早筋疲力竭，将机会白送对手。这个人挥舞着如此重锏，耗费的气力也比一般人多很多。很多人老江湖在下面耐心地等待着机会。

    他也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手中金锏出手奇重，毫不留情。好几个挑战者都被打得脑浆迸裂，擂台上血rou狼籍。他正是要用这触目惊心的惨烈来震慑下面的围观者。跟据大云的律例，擂台上的生死各安天命，民不能举，官不能究。

    这人已经喊过了三声，只要第四声出口，再无人应答，他就大功告成。大秦古泉银号的一万两白银，立时可以安然入袋。

    银子当然不是白拿的。这样的擂台也不是天天都有。按照大秦古泉的贯例，只有银号总镖师空缺，才会在年底摆上这个擂台。坚持到最后的擂主即可签约大秦古泉，得到这个岁入一万两银子的超级肥差。

    一般银号的镖师都要四处走镖，押运银两，辛苦得很。但这个总镖师却是独一无二的闲差。他唯一的工作就是应付到总号来挑事的不速之客。大秦古泉的总号防备何其森严，又有几个人敢来挑事？所以总镖师一般是一年到头，呆在总号吃喝玩乐，一万两白银轻松入袋。若不想干了，随时可以解约拿钱走人。若想干下去，可年年续约，每年都是一万两。如此躺着把大钱赚到死的美差，谁不想要？

    但谁也不愿被打死在擂台上。江湖之中，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各门各派的高手，都盯着同一块肥rou呢。

    台上的壮汉换了最后一个方向，又是大叫了一声。这一声吼出自丹田，夹带着一股雄浑真气。台下的围观的众人，耳中只觉得嗡嗡作响，鼓膜隐隐作痛。四周一下变得鸦雀无声。他心中暗喜，一个抱拳之后，就要转身下台。

    这时他突然觉得头顶隐隐风响，心中不禁暗笑：这帮人明着不敢上台，却给偷偷出招暗算。但他抬头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一把锃亮的宝剑，在阳光里白芒四射。剑尖扑面而来，已经到了四五尺开外！

    眼看就要被刺个对穿，他慌忙架起手中金锏一隔。一般丢来的飞剑被这一隔，肯定会当一声弹开。但这把剑却像有人持着猛刺一样，力道丝毫不减。只听一声锐响，这剑已经擦着金锏的边缘一刺直中他的眉心。

    他只觉得前额一凉，一阵刺痛钻入眉心。没想到这剑来势虽然奇猛，力道拿捏却极有分寸。剑尖刚好在他双眉之间轻轻一点，刺出一道竖立的血痕，就在那停住了，稳稳地悬浮在半空中。

    壮汉被这一刺吓得不轻，后退了一步，半响才回过神来。他捂着额头，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哪门哪派的贱人！既不敢上台，出招暗算个屁啊！”

    “谁说我没有上台？”

    台下顿时传来一阵哄堂大笑。这壮汉大窘，慌慌张张地回头，才看见一个蓝袍道人已经站在他身后。他怒火中烧，正要举起手中金锏，却感觉脖子冰凉。那只原本悬浮在空中的宝剑，不知什么时候压在了自己的脖颈上。这东西神出鬼没，就像有一个隐形的高手在cao控一般。但又没有人形，让人完全无处反击。

    “你就是凭着一点玄门根基，加上天生勇力，才能赢了这几阵。只是这些人都是玄门同道，你又如何忍心将他们一一打死？我要是杀了你，岂不和你没有区别了？你自己滚下去吧！”

    那壮汉侥幸保了性命，连滚带爬下去了。人群哗啦一声让开道。

    “在下剑宗二代弟子穆深，请诸位赐教。”

    “可是紫青山剑仙水月的弟子，霜雪剑穆深？”台下有人大声问。

    “正是在下。”

    台下一阵哗然。连剑宗的顶尖高手都千里迢迢跑来争这一万两银子，别人还有什么机会呢？接着就是一阵静默。

    剑宗并不在玄门五大宗内。玄门五大宗是魂宗、阴阳宗、五行宗、极武宗和已经灭门的万道之宗灵源宗。剑宗不能入一流大宗只是因为这个宗派创建的时间较晚，至今不过五六十年。而且仅在紫青山，别无分店。论实力，剑仙水月绝不会输给四大宗的掌门。霜雪剑都出山了，看来剑宗已经穷疯，谁愿意舍命和他们去抢？台下大多数玄门子弟，要不是想继续看看霜雪剑的法力来看看眼界，就已经扛起包袱走人了。

    “紫青山有剑宗霜雪剑，我同州也有血谷道的饮血剑啊！”

    有好事者大喊了一声，顿时赢得台下掌声一片。四周观战的大部分是土生土长的同州人，对一堆外地人互殴的擂台，他们早就烦了。同州城外不是有大名鼎鼎的饮血剑？要看看饮血剑对阵霜雪剑，那才叫刺激！

    穆深在台上微微一笑。他远道而来，本就知道同州血谷道会出手。血谷道人薛万钧的威名早已听说。可惜这老头子常常闭关修炼，现在在江湖上走动的都是饮血剑薛重。饮血剑是好剑，但使剑之人功力尚浅，根本不足为患。他客气的抱拳作揖：

    “烦请血谷道薛公子，上来讨教两招。”

    顿时人群的目光都齐刷刷对准了台下观战的薛重。

    台下一阵嘘声。因为上台的是一个女人！

    穆深虽然在玄门修炼多年，平时能够平心静气，临危不乱，这时候却不由得脸色有点难看了。他可是剑仙的大弟子，江湖上的一流高手。血谷道虽然在同州是地头蛇，论起辈分来也不过是极武宗下的三流小门派而已。门派之间交手，最讲究的是门当户对。他本意可惜薛万钧不会亲来，他和薛万钧的儿子薛重交手已经是掉了价。但没想到血谷道简直是不讲丝毫礼数，薛重在台下悠然观战，却随手指了一个身边的侍女上台打擂。这对剑宗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那女人一身墨绿色的血谷道侍女衣装，站立在正午的阳光下。大风从侧面吹来，将她一头乱发就吹到了脸上。一时只见大风中青丝乱舞，阳光晒着乱发散射出五彩的柔光，脸却看不太清。这女子不作万福，也和男人一样，抱拳笑着说：

    “怎么，穆道长看不起小女子？不肯出手？”

    穆深一怔。谁都知道剑宗掌门水月就是一个女人，他岂敢看不起女人？但这个女子分明就是薛重身边的一个侍女。按照这样的做法，剑宗应该派厨房的伙夫、马房的杂役出战才能门当户对了。他一时尴尬，但又不好直言：“这位姑娘，比武不是儿戏，刀剑无眼，你还是叫你家主人上来吧。”

    没想到这个女人根本不理会，她扭头对围观的人说：“既然穆道长不肯出手，那小女子当仁不让坐了擂主。还有谁不服？”

    穆深一时感觉自己受了大辱不想出手。但他却忘了这是在擂台上。擂台上的规矩是不管对方是谁，只要你不出手，就等于自动认输。那当然擂主就是别人的了。这女人悄然之间，已经夺了他的擂主之位。

    穆深想到这里，顿时惊醒。难道这是血谷道设下的套儿？他们明知道不是他的对手，所以随便找个女人上来搅局？可笑可笑，他难道会有这么蠢？他不再犹豫，心念一动。浑身真气立刻流转，随着口中默念出的御剑通灵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