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流亡

    很久以后，我又坐在了眩冥殿的殿顶上，五瞳温顺地卧在我的怀里，进入了梦乡，它那纯白的皮毛让我再次想起白朣的那双眼睛。

    天空中又飞过一群白鸟，我和往常一样，仰望着它们，羡慕着它们，它们是那么得自由。

    距上一次jiejie来看我，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我一直在担心，担心jiejie会不会已经死了，死在那个叫白朣的人的手上了。当我听到眩冥殿外的护卫喊“朶千媔公主驾到”的时候，我的眼泪不自觉地就灌满了眼眶。

    我站在殿顶，抱着五瞳眺望着眩冥殿的大门，我看到jiejie身穿白色衣裳，乌黑的长发在风中飘扬。jiejie看到了我，她张开双手，身体凭空飞了起来，飞到我身前。我冲过去紧紧抱住了jiejie，泪水很快就流了出来：“jiejie一个月都没来看千羽了，千羽好想jiejie。”

    jiejie抚摸着我乌黑的长发，就像我抚摸五瞳那样，她说：“jiejie这不是来了嘛，羽，男孩子不能那么脆弱的，不能那么爱哭的。”我看着jiejie橙色的瞳仁，发现她的眼角有一颗晶莹的水珠，我吻了过去，发现那是一滴眼泪。

    “jiejie也哭了吗？”

    “羽，jiejie没哭。”

    “那为什么jiejie眼角有一滴泪？”

    “那是风吹的。”

    jiejie嘴角绽放着笑容，温暖而美丽。

    jiejie对我说，这是最后一次来看我了。我沉默着，然后紧紧挽着jiejie的手，我很害怕她马上就会离开我，我说：“我不要jiejie离开我，jiejie写得那首曲子千羽还没学会，我要jiejie教会了我再走。”

    jiejie点了点头，然后我们进了眩冥殿。jiejie坐在琴案前，纤细的手指开始在焚香琴上拨动，动听的旋律从焚香琴内飘了出来，使空荡的眩冥殿开始多了一股馨香，而那种馨香就像是来自百花齐放的草原。

    我看到门外开始飞进无数只美丽的蝴蝶，那些蝴蝶飞舞在天空，飞舞在眩冥殿，飞舞在jiejie和我的身旁，我仿佛能听到蝴蝶的欢笑声。jiejie对我微笑着，那笑容使落在我肩膀上的那只蝴蝶黯然失色，在我的眼里，全是jiejie那美丽的笑容。

    当琴声在我耳边消失的那一瞬，我看到飞舞在空中的蝴蝶纷纷掉落，色彩缤纷，场面华美却悲伤。我伸出手接住了一只掉落的蝴蝶，它死了，死得那样安详。

    “jiejie，为什么蝴蝶会死？”

    “因为它们失去了心中最重要的东西，百花齐放的草原。”

    “失去了草原，就一定要死么？”

    “羽，那是蝴蝶的命运，花有绽放颓败，蝶有生存死亡，那是不可逃避的命运。”

    “我不相信命运。”看着漫天掉落的蝴蝶，我突然变得好难过。

    jiejie把我抱在怀里，亲吻着我的眼角，然后说：“羽，这首曲子叫璀璨中的凋零，再美的东西，都会有凋零的一天，所以我希望我的弟弟能看透，然后放下，不要再脆弱得看到任何生命凋零都流泪。”

    后来jiejie走了，我看着她逆光走出眩冥殿，步伐轻盈，白裳和长发在风中飘扬着。我还看到一粒晶莹的小水珠缓缓坠落，重重得砸在了玄武岩上，我似乎能感觉到玄武岩被砸后的疼痛。

    那天晚上，我在眩冥殿殿顶看到海眼殿亮起了火光，海眼殿着火了。海眼殿是父王与母后所在的宫殿，我要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我跑出眩冥殿大门时，看到的是一个一个躺在血泊里的眩冥殿护卫，他们死了。我很害怕，我背上焚香琴，抱着五瞳拼命地往海眼殿的方向跑。然后我看到了我的哥哥沫辺，他全身是血，头发凌乱，脆弱得仿佛顷刻就要倒地。

    我扶着他，他的气息有点不稳定，断断续续说：“王宫...王宫有变，快..快跟我走。”

    我惊愕在原地，口中念着：王宫有变...

    哥哥拉着我来到宫墙旁，我看到哥哥手中凝聚了一团红光，红光把宫墙炸开了一个大洞。然后我看到哥哥缓缓倒下，缓缓闭上了赤色的双瞳，我听到了他微弱的声音，他说：“快走...”

    鸟儿在枝头欢快地跳跃着，歌唱着，阳光透过绿叶洒下斑驳的光影，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正滋润着我的双唇。是五瞳，它全身的皮毛正滴着水珠，滋润我双唇的就是从它皮毛上滴落下来的水珠。

    从王宫出来后，我就一直拼命地跑，拼命地跑，直到我跑不动了，才失去了意识。

    五瞳见我醒了，舔着我的脸颊，十分地欢喜，而我却怎么也欢喜不起来，我脑海一直回荡着同一个声音。

    “王宫有变，王宫有变...”

    哥哥死了，王宫有了变故，父王与母后还有jiejie，一定也遭遇了不测。我起身抱着五瞳，痛苦地哭了。

    抚摸着jiejie送我的焚香琴，我又想起了jiejie眼角那颗晶莹的泪珠，想起了那漫天飞舞的蝴蝶在璀璨中凋零。

    “我不希望我的弟弟再脆弱地看到任何生命凋零都流泪。”那是jiejie最后对我说的话，可是我却做不到，我的心好痛。

    我在王宫外流亡了五年，那五年，是那样的漫长，漫长到让我感觉像是度过了五十年那样久。我和五瞳在街边靠卖艺维持生计，我一直在不同的地点用黑布蒙着双眼，用焚香琴弹奏着同一首曲子，那首能引来无数只蝴蝶飞舞的曲子，璀璨中的凋零。

    每次弹奏完，我都会泪流满面，因为我知道，又有一群蝴蝶会失去百花齐放的草原，会在璀璨中凋零。而听我弹奏的人，却是那样的欢喜。我听到金币打在碗中的清脆声，听到那些人因看到蝴蝶坠落而欢呼的声音。

    我记得我最后一次弹奏璀璨中的凋零是在一座叫弑乌的城池，那年我十五岁。

    弑乌城十分得繁华，街道上的人特别多，有色的目光不断在我身上流转，五瞳拼命地往我怀里钻。我随便在街道旁选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摆好焚香琴，开始弹奏着璀璨中的凋零。琴音刚过半，我蒙眼的黑布就被扯了下来，我看到了漫天飞舞的蝴蝶坠落，还有一张张大笑的面孔。他们在嘲笑我：“黑色的瞳孔，那跟瞎子有什么两样，废物！”

    我背起焚香琴，抱着五瞳冲出了人群，心隐隐作痛。

    我坐在弑乌城外，面无表情地看着一望无际的草原，五瞳窜到我怀里，不停的蹭着我的胸膛，它好像是在说“主人别难过”。然后我感觉我的头发被什么重重地抓起，疼痛的感觉让我大叫了一声。

    “哟，这世界还真存在拥有黑瞳的人啊。”

    我看到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少年正用他的青瞳盯着我的眼睛。他重重地踢了我一脚，我倒在了地上，五瞳挡在我身前想要保护我，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他看着五瞳的眼睛，轻蔑地笑着说：“废物连拥有的瞳兽都是废物，真是绝配。”

    “放开五瞳！”

    “哟，它叫五瞳啊，废物也能拥有五只瞳孔吗？”他看着五瞳，露出了阴险的笑容，然后我看到地上的青草迅速变长，把五瞳的脖子紧紧勒住。他说：“让我激发它的潜能，看它能不能多长出几只眼睛。”

    我看着那些青草将五瞳的脖子紧紧勒着，五瞳黑色的瞳仁开始涣散，我却只能无力地喊着“不要”。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把五瞳扔在了草地上。看着五瞳身上白色的皮毛，看着他一动不动的身体，我痛苦的哭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

    “没有为什么，只是感觉有趣。”

    他依然笑着，仿佛刚才他结束的不是一条生命，而是微不足道的草芥。他把我提了起来，我的手脚被青草紧紧绑住。他说：“听说你琴艺不错，能把蝴蝶引来，是真的吗？”

    我紧闭着双眼，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滑落，我没有回答他。然后我背后的焚香琴被青草取了下来，到了他手中。

    “就是这把琴么？我来弹弹。”他斜视着我。

    我亲眼看着他把焚香琴的弦一根根弄断，就像是看着他把我的经脉一根根弄断般痛苦。我声嘶力竭的仰天哀嚎，我看到天空中飞过一只白鸟，它飞翔的身影是那么得孤独，是那么得无助。

    “喂，小子，这什么破琴啊？那么不经弹，碰碰就断了。”他把焚香琴随手丢开，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谁扫了他的兴一样。看着地上断弦的焚香琴，jiejie送我的最喜欢的礼物，我开始挣扎，手脚被青草割出一道道伤口，鲜血将青草染红。

    “废物就是废物，连草都挣不开，你说你还要那双黑色的眼睛用来干嘛，丢人现眼么？不如......我来帮帮你。”

    在我的视野还没有陷入黑暗的前一刻，我看到他阴险的笑着，食指与中指迅速地朝我的双眼袭来。我感觉我的双眼前所未有的疼痛着，然后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