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雪鸟
一柄血红长剑，一段木头，一块后背的肩胛骨，一节脊骨。 两个月后，江火已不能再行走，从腰部以上到左肩的部分，尽数麻木。 他躺在木头做的轮椅上，面朝冻结的池子。 重新长起来的头发被人整齐的梳下，遮住苍白的面孔，死气沉沉的眼瞳映入片片下坠的雪花。 李凤英就坐在不远处的花园中，从她的这个位置可以清楚的看到江火的一切。 两个月来，江火从醒来那天就未说过半句话，不仅不说话，连饭也没主动吃过半口。 都是几位兵卒将他按住，然后再强行灌入稀粥。 季叔常死了，他最痛恨且最尊重的一位对手死了。 若是常人，定会高兴得大办宴席，若是常人定会立即命人将那群谋士带来，亲自检阅胜利成果。 江火没有高兴得大叫，也没有悲伤恸哭。 他的心中仿佛有一座沉重的山脉，沉沉的搁着，这座山脉不仅沉重，又如寒池中的冰，冷冷的将他冻住。 房玄龄等人已被放了出来，那位苏世长先生和他的妻子也相安无事。 听到这些消息，江火只是像木头似的点点头。 待人将他的轮椅推到哪里，他便看着哪里，眼中毫无颜色，苍白的面容亦不动丝毫。 一只雪鸟飞过，停留在轮椅旁的雪地里，雪白的羽毛将这只鸟儿藏得近乎完美。 稀疏的雪花从原先那株枫树枝头上泻下，悄悄的落在雪鸟的双翅上。 雪鸟谨慎的转着眼珠，它看到了一旁的江火，羽翅一颤，抖落雪花，再腾转而起，飞到雪中，以俯视的角度看着轮椅上的废人。 江火也在看这只雪鸟，平静的看着，既没有占有的念头，也没有结识的想法。 雪鸟再次扑了几下翅膀，大胆的落在江火轮椅旁的枝头上。 积雪抖落，沿着江火的僧衣落在他的脖子上，冰凉的感觉传到他的脑海，他艰难的侧过头，两个月来第一次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世间的生物。 他看到的是一堆悬在枝头的积雪，还有一双黝黑的圆珠。 “雪www.shukeba.com。” 凝视片刻，江火口中吐出这么一个字，然后再回过头，靠在木轮椅的垫子上，闭上眼睛再也不关心外界任何事物。 然而，他口中念出这个却被亭子中端坐的李凤英听到了。 李凤英忽然感觉自己内心中的一块石头被人轻轻的放下。 江火说话了，尽管只有一个字，一个雪字，但这个字在这种情况下就显得尤为珍贵。 她想把那枝头上的鸟儿抓到江火的手中，让他好好的看一下，再说出几个字。 哪怕几个字。 但，江火没有再说话，他睡着了，左肩部分在短时间内无法好起来，用一条纱布捆着，瘫在胸前。 整个人被人用一块巨大的灰白棉布盖在轮椅上，只有头颅露出在外面，恐怕也正因为这样，那只雪鸟才不怕他。 李凤英没有去打扰他，一个人的心若不苏醒，就算给他吃多少药，给他多少关注都没有用。 雪鸟倒是觉得那只头颅很有趣，仅偏转了一次，便睡了过去。 它把江火身上的棉布当作一处避雪的地方，眼珠再转了转，然后飞到棉布旁，在江火的脖子下安心的避着风雪。 看到这样的有趣的场面，李凤英笑了笑，从亭子中起身，扯扯身上的棉袄，走到木轮椅之后，再悄悄的推着轮椅从花园中走过。 木轮碾过，一行浅浅的雪际印下，道旁的腊梅片片点缀。 李家沿路的下人都被这幅静谧的画面吸引，他们停下手中的活计，驻在路旁，静静的看着。 “你原本是他们的恩人，他们也还在等着你，你为何就不愿去见见他们呢？” “是因为心中的愧疚，还是因为你的心已经死了？” “还是因为你宁愿就这样瘫痪一辈子？” 这些话，李凤英一直藏在心中，此刻从小道走过，却不自觉的说了出来。 不觉间，江火醒了过来，轻声道：“走吧！” 他的面色没有半点不耐烦，也没有颓丧的气息，他已经醒了。 “嗯！” 李凤英忍住眼眶中的泪水，重重的点头。 带着江火，从梅林中穿过，途径几间低矮的木屋的时候，李凤英止住脚步，指着被大雪裹住的木屋道：“这里是先生们的住所，要进去看看吗？” 江火点头。 木屋前的积雪刚被除去不久，又重新铺上了一层，绵绵柔柔，木轮绕过，江火伸出右手拿下脖颈旁的雪鸟，轻放在棉布上。 面前这间木屋悬着一块苏字木牌，他猜想这里恐怕就是苏世长夫妇住的地方。 靠近木门的时候，江火拍拍轮椅上的手，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道：“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了，你先回去吧！” “嗯，等时间差不多了，会有人带你回去的。” 李凤英不舍的松下轮椅上的手，走几步，再回头看一眼。 因她是李家之人，江火担心苏世长见到他们一家的人情绪上难免会有些怠慢，无论何时江火都不愿让她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来。 一个人见这些人算是最好不过的了。 他伸出右手，迟疑在木门前，也不知道该不该敲门，若敲了门，苏世长等人会感激他还是会唾弃他？ 若见到这些人，他们会求自己带他们离开李家吗？ 咚咚！ 江火最终还是敲了门，敲完后，右手迅速收回，低头却见在棉布上的雪鸟也不知什么时候飞到他肩旁的轮椅扶手上了。 从非天那里，江火学过一些和鸟类交流的方式，所以这只雪鸟能清楚他没有伤害，便留在他这里取暖。 看着雪鸟柔顺的羽毛，江火笑道：“看来，他们应该会站在我这边。” 雪鸟当然不会说话，会说话的是开门的人。 一声难听的开门声响起，一位面容清瘦中年儒士打开木门，出现在江火的眼前。 苏世长像看到最好的老朋友那样，顿在门前片刻，笑道：“我想你很快就会苏醒的，果然，你来了。” 江火叹了叹，摇头道：“我来得有些迟了。” “没事，能来就已经很好了，先进来坐坐吧！” “我这样子能进来吗？” “哈哈！我差点忘了。” 大笑几声，苏世长走到江火身后，伸手推着江火的木轮椅，将他带进这间算不上简陋也算不上豪华的木屋中。 “你果然来了。” “你来了。” “来了就好。” “……” 刚进入屋子，江火又笑了，这里都是他最熟悉的那群人。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他会来，而且早就在这里等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