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琉璃的星月（三十九）

    覆盖105平方公里、240余万人的超大型魔法，绝非能在一个星期内能够完成的。

    光是繁琐冗长的准备工作就需要上百人花上将近一年的时间进行筹备，在城市的四周选定适合的地形、并在上面布下基点，这浩大的工程量，就不是两个人能够承担的。

    但少女还是顺利地启动了仪式，并跳过了诸多程序，进入了最后的阶段。

    之所以如此迅速地走到这一步，是因为之前的工作已经有人代为完成了。无论是地脉流动的勘定、疏导魔力的基点、庞大魔法阵的编织、还是启动所需要的术式和最佳地点，早就有人做了最妥善的预备措施。

    摆在少女面前的，只是一道给出了恰当方程式的数学题，只要按部就班地套用，就可以轻松地得出正确答案。

    在这六天里，少女所要做的就是巴黎城郊的平原上、森林中寻找魔法阵的基点并将其激活，然后按照魔力的流向确定最适合发动仪式的祭坛即可。

    最终，她来到了埃菲尔铁塔的顶部，开始唤醒沉睡已久的魔法。

    从一开始，她所要做的不过是分辨出古老却仍可以使用的机械的按钮，然后对准正确的一个按下去。当然，这需要一套不允许出现丝毫误差的流程，但是这对于少女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因为在她之前作出周密布置的，正是少女的母亲。

    可怜的、可悲的少女之母，在六十年前的世界大战的最后阶段，为了取得最终的胜利，留下了未能完成的超魔法阵，并将启动方法用血族的秘术传授给了自己唯一的孩子。

    那个笨女人！

    紧闭双眼的少女因为想起了烦心的事而不忿地咬紧了牙，明明应该集中精神的，但是就像是通过仪式接触到了母亲在那时的心情，少女很难再保持平静的心态了。

    这无疑将推迟启动的进程，但是少女渴望更多地体会母亲的心境，所以不但没有斩断杂念，反而更加任性地沉湎于那份感怀之中。

    阴郁、绝望、坚强，还有不择手段的牺牲。

    这就是那个愚蠢而天真女人的末路吧。

    真是天大的讽刺，尊贵无比的夜之公主、聪明睿智的血族之女、君王该隐的继承人、担负一族未来的救世主般的存在，居然和那些本不堪的恶劣词汇联系起来，迎来了不堪的结局。

    一切都是那个女人咎由自取。

    她怀着脱离现实的愿望。

    已经称不上条理清晰的理想了，而是荒唐透顶的妄想。

    不知天高地厚的公主竟然想探索出一条和平共处的道路，让暗之一族和人类友好地生活在一起，并将这梦幻般的心愿永远地延续下去。

    这在少女看来，是愚不可及的行为，连尝试的价值都不具备。

    而最令少女不可原谅的是，自己的母亲竟然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个人类。

    青春的邂逅总是浪漫而美好的，相遇的两人因为彼此闪闪发光的梦想而渐渐被吸引到一起，直到难解难分。

    共同的愿望和相互的理解促成了分属于不同物种的男女的结合，他们不顾任何方面的阻拦，一同生活、一同奋斗、一同描绘着美丽如同天堂的未来。

    在母亲的倾力帮助下，那个男人很快就在自己的祖国组织起一支难以忽视的政治力量，并成为不可动摇的领袖。他推翻了古老而强大的帝国，如愿以偿的加冕为新的领袖，他和母亲在广阔无垠的土地上开始践行早已经描绘完成的蓝图，试探让所有人生活在一个自由、平等、富足的乌托邦中，即使是曾经互为死敌的族群，也能亲密和睦地共存下去。

    这不是天真、不是愚蠢，又能是什么？

    梦总有醒来的一天，正如青春必有消逝的时刻，再怎么拒绝、再怎么推迟，也无法阻止它的到来。

    积淀千年的仇恨和隔阂不可能衍生出信任和接纳，这才是不可改变的现实。

    人类甚至不能容忍不同民族的存在，又怎么会承认区别于灵长类的生物和他们一起享有对等的权利？

    人的自私和野蛮，才是不可动摇的真理。

    即使那对相爱互助的爱人，最终也难以逃脱那诅咒般的客观存在，事实在挫败他们的理想，时间在消磨他们的耐心。最后，连曾经山盟海誓的爱意，也在无尽的争斗轮回中变得脆弱而淡薄。

    男人终于背叛了自己的理想和恋人，屈从于无所不在、铜墙铁壁般的现实，从充满激情和淳朴的革命家，转变为一个冷酷而横暴的独裁者。说什么一切是为了让祖国从四面八方的敌人中得以生存，说什么在得到富裕的生活前人民应该学会忍耐和自觉，都不过是自欺欺人、不负责任的借口而已。

    他否定了母亲提出的人类和月夜传说的融合计划，将非人一族隔离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区域，这让母亲伤透了心。更可笑的是他连自己曾经的伙伴也不放过，在无休止的政治清肃中排挤自己的支持者，用严苛的法律和规定压榨着自己曾发誓呵护的人民，以****和恐怖维持着岌岌可危的秩序和统治。

    在第一次听说到这些的时候，少女对此没有感到一丝惊讶，她从来不对人类抱有无谓的希望，被巨大的权力所腐蚀是他们难以摆脱的宿命，所以她只会露出“果然如此”的轻蔑表情，坦然接受和自己有着令人不快的血缘关系的男人的堕落和背叛。

    没有诸如憎恨之类的感情，对那个在自己降临于世的事情上有着至关重要作用的男人，少女只将他看作一件必不可少的工具，而对于一件工具，即使再重要，也不值得倾注过多的感情，即使这些感情是极端负面的。

    少女只是为自己的母亲感到惋惜，事到如今，即使知晓她的愚行和异想天开，少女仍不会对母亲产生厌恶之情。因为最后，她及时的醒悟了，并承担起和自己的血统和身份相吻合的责任。

    那是在曾经相恋的两人彻底决裂、男人出动大军欲图围剿月夜传说之后，母亲终于从名为爱情的陷阱中挣脱出来，回到了自己的立场。她及时地将这一消息通知族内，并在精灵王的帮助下完成了迁移和隐藏，然后为了担负起自己招致的灾祸，拒绝了任何帮助，孤身一人前往了当时动荡不堪的欧罗巴。

    世界大战的硝烟即将尘埃落定，劣势的一方已经支撑不住，但是原本既定的战局因为母亲的加入，而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给予准备凯旋而归的军队几个迎头痛击之后，人们终于迟钝地发现，战争的结束依然遥遥无期。

    之后笼罩在全世界上空的是微妙而短暂的停战状态，精疲力竭的各国在放下武器、拼命喘息的时候，开始思考接下的走向。

    功亏一篑的集团，反败为胜的集团，都在发生着变动，并重新制定着下一步的计划。

    就像人类历史上无数次发生的一样，这一阶段是又一次为了下轮大战而积极准备着的虚伪和平。

    再粉饰也好，再狡辩也好，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这一事实不可动摇。

    而主导着全球局势的，不是那些外界的国家领袖，也不是内界的人类强者，而是少女的母亲。

    那才是令少女引以为傲的无双女王，自己的母亲没有辜负血族的荣耀、祖父的教导，让所踏过的大地，无一例外地被鲜血染遍、被生命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