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琉璃的星月（二十八）
鲜血飞溅的场景没有出现，锋利的屠刀堪堪停在了撒姆的脖子上，他甚至能感受到上面逼人的寒气和浓烈的血腥味。 比那寒光更快的是宗燎的拔枪速度，而拉克也在惊讶之后将手枪对准了袭击同伴的“屠夫”，如果不是神父打出了一个“停手”的手势，此时用刀威胁自己的人已经死了。 空气紧绷。 似乎只要轻轻动一下就会引起连锁反应的崩碎。 和在机场时大为不同、却同样惊心动魄的紧张感。 罗恋咽着口水，屏住了呼吸。 现在的他终于明白自己的身份和所处的组织，是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麻烦猛扑上来的人群。同时也理解了，一行人没有径直来到这里，而是在这之前造访了贩卖枪支的黑市的原因。 如果说大食是混乱的战场，那么这里就是有着一定规则的竞技场，即使在表面光鲜的大都会中，也必定存在这样黑暗的一面。 然后，在罗恋思索的时候，被屠刀架在脖子上的神父笑着说了： “还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吗，弗朗索瓦？” 仿佛是在和老友打着招呼，看向刀刃的眼珠里也满是不含恶意的戏谑。 “废话少说，你这个该死的神父。立刻结账还钱，否则我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无视对准自己的冰冷枪口，男人恶狠狠地叫嚷着，那副样子绝不是虚张声势，如果神父无法满足他的要求，没人会怀疑他会将屠刀划过脖子的真实性。 “还是这么性急啊，你以为我没有充分的准备会出现在你面前吗？” 笑眯眯的神父伸手进入怀中，对方任由他动作而没有阻止。 “拿去吧，连本带利一次还清。” 一摞厚重的钞票甩在陈旧的柜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瞪大眼盯了半天，高壮的男人才回过神来，但他仍没有撤下刀具的意思。 “别以为这点东西就能打发我，撒姆！” “当然，我可没有那么天真。” 毫不退缩地直视着对方，神父大方地说道： “今晚咱们要大醉一场，我要把你店里的好酒全部喝光！” 不到一个呼吸的沉默—— “啊哈哈哈……” 男人收回了凶器，取而代之的是豪爽的长笑。他凶猛地抱住了神父，亲密的样子让人完全想不起上一刻刀剑相向的样子。 “不愧是混帐神父，真是善解人意。等着瞧吧，今晚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我的荣幸，弗朗索瓦！” 一边和男人勾肩搭背，一边转向张目结舌的同伴，神父介绍道： “弗朗索瓦丹东，这里的主人，曾经的梦想是当一名厨师，别看他现在这个样子，法式菜的手艺可是首屈一指的。二十年前我就敢说全巴黎没有人比他的烤鹅肝更加美味！” “别用过去式，神父，我的梦想和手艺都没有丝毫的褪色，不信的话我现在就让你瞧瞧这些年来我的进步。” “那实在是太好了，今天还没有进食的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哼，小心些吧，一会儿享受美食的时候别咬掉了自己的舌头。好了，先把用餐还是住店说清楚。” “当然是两者都要，而且都要最高的待遇。把你珍藏的好东西都拿出来吧，不要担心钱的问题，现在的我可不是当初那个落魄的神父了，来自圣主的恩赐让我有着几乎花不完的钱。” “所以说，圣主的双眼和智慧早就被蒙蔽了，否则怎么会眷顾你这样的信徒？” 说着，佛朗索瓦绕到了柜台后面，将三把带着门牌号的钥匙扔给了撒姆。 “想回房间或是在这里等都行，丰盛的菜肴很快就好。” 找了一张桌子坐下，不耐烦的拉克劈头问道： “撒姆，你搞得什么鬼？可别和我说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你们在打招呼。” “事实上正是如此，弗朗索瓦的方式虽然有些另类，但是很热情不是吗？” “开什么玩笑，如果别人和我这样打招呼，我敢保证所有想和我搭话的人都死光了。” “这里可是巴黎，孩子，浪漫与激情之都，你应该学会适应。” 拉克摇着头，表示自己宁愿永远无法适应。 “神父，这个人可靠吗？” 宗燎更关心安全问题，身为这里的领队，他有责任将所有人完好无损地带回去。 “放心吧，燎，如果他也靠不住，那么这城市中就没有靠得住的人了。要知道，佛朗索瓦为了我连教会的人都敢欺骗，一个为了朋友连信仰都可以出卖，我不知道他会为了什么而出卖朋友。” 宗燎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即使身在大食，他也知道西方人对自己的信仰有多么地看重，更重要的是，神父从来都不会夸大其词，以神职人员自居的他所说的都是无需置疑的实情。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怎么越说我越听不懂？” 拉克的疑问似乎勾起了神父的回忆，他手握着胸前的十字架，脸上闪烁着缅怀的光辉。 “那是很久以前了，我还是在各地巡礼的学徒，而弗朗索瓦则是为了逃避继承家业、成为名厨而在四处漂泊。相遇之后就结伴而行，到访过很多城镇，我们的脚步最远已经到达了如今的罗曼王国境内。” “一路上，我一直劝说他返回故乡探望父母，在圣主的感召下，他终于回心转意。但是当我们赶回来的时候，他的父亲已经因为卷入一场黑帮的谋杀案而遇害了，还被伪造成自杀的样子。” “你们应该知道，奉圣派是不允许自杀的，所以没有人愿意为他超生。最后是由我主持了秘密葬礼，将他的父亲下葬了。” “之后，佛朗索瓦找到了那个帮会的老巢，并扬言报复。抱着试图将这仇恨化解的心情，我和他一起去了那里。此后的事情真是一团糟，我好像中了魔法一样，比弗朗索瓦杀得还要凶，等清醒过来的时候，那里的人已经死光了。唯一记得的就是，那种畅快感和满足感，是在我近二十年的求道生涯中从未有过的。从那时起，我终于确认了自己的异常。” 看着神父满脸如同得到救赎的表情，拉克打了个哆嗦，心中不住嘟囔。 这个扭曲的家伙，原来从那时开始就干起恶魔的勾当了。 “之后我返回罗马，而佛朗索瓦则继承了祖上的这家旅店。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能够倾听我心中烦恼的人，除了我的导师，也只有这个家伙了。” “之后的我越来越迷失了，每当积累起来的东西无法发泄的时候，我就会来到这里，做一些荒唐的事情。而弗朗索瓦每次都会为我提供最好的服务，并为我保守秘密。” “哼，难得你还记得这些。如果没有我的话，你早就被那些狂热分子送上火刑架了！” 黑胡椒牛排、鹅肝酱煎鲜贝、茄子沙拉、香脂醋风味烤鸡、法式烩土豆、荞麦煎饼、牛rou丸子汤、奶油芦笋汤，还有浓郁喷香的烤鹅肝，一道道色性味俱全、令人食欲倍增的法兰西名菜被摆上来之后，拉克等人终于确信，眼前屠夫打扮的人，的确是一位隐藏极深的优秀厨师。 “尝尝吧，这可是我珍藏多年的好东西。” 看着佛朗索瓦取来的一瓶白葡萄酒，罗恋终于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是……884年的吕萨吕斯酒堡葡萄酒？天啊，我竟然在这里看到这种极品！” 打开瓶盖，一股醇厚绵长的酒香扑鼻而来，主人却像不知道手中之物的价值一般，毫不吝惜地为每个人斟上一杯，最后才欣赏地看着容貌俊美的东方人说道： “年轻人，好眼力。能够认得出这超一级酒庄出产的名酒，看来你的来历也不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