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绝望的挣扎（四）
石破抹了抹眼泪，那是因为无聊而打呵气时挤出来的，见水镜之中一触即发的景象，他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神终于光亮起来：“哈，刚才实在无聊得很，现在终于动真格了！拼命嘛，就该一声不吭地抄刀子上，我可是见过不少因为废话太多而功亏一篑的人物，你不会为这沦落至此吧？” “我截教万余人殉道，你只当无聊！”通天黑着脸，他能够压着怒气，没有一剑劈了石破，已经是很克制了。 “你们那些天道啊、大义啊什么的，我并不懂。要我看，只是你的徒弟们没有辜负你的期待，而你又要践行徒弟们的期待，你那元始师兄和两个和尚也要为自己的期待而战。不过，恐怕这一切，都逃不出太上的期待吧？” “既是太上的期望，也是‘那位’的意志。” 石破闻言，眼中终于燃起灼热：“‘那位’，也会出手吗？” “你且拭目以待。” “咔嚓”，一声碎裂之声，在普天之下所有生灵耳边响起，仿佛灵魂的一丝被抽去，仿佛精神之中一阵激荡，又仿佛原本构成这世界的一环断开了、原本的平常脱轨了。良久，这怪异的感觉才散去，人们又迈开匆忙的脚步，禽兽又开始寻觅食物，花木又开始呼吸，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当初正常。 万仙残阵中。 元始板着铁青色的脸，颤声说道：“通天，你……你疯了？竟然碎了亿万年修持的道心？” “有些东西，比天道修行更为重要，可惜，我今日才明白。”通天依然平淡，“不碎这积尘已久的天道之心，又怎能承载住万余弟子们用性命彰显的截道之心。” “自碎道心，确实能瞬间获得胜过我等的力量，只是又何损于圣人不灭不损之身？这等饮鸩止渴的法子，又能挣得多久？师弟，何苦做这番徒劳挣扎？”太上笑问道。 “是否徒劳，你马上就会知晓。”通天缓步向太上走去。 太上如遭重击，猛地倒飞出去，一眨眼就消失在天际，还没等元始三人反应过来，太上又出现在高空中，流星般坠落，在地面上凿击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 此时，通天才走到太上适才所在的位置，重重挥出一剑，轻轻说道：“我还未出剑，你便已被刺飞了，但又怎能如此轻易放过，所以，你又回来了。这逆转因果，纠缠不清的，乃我截道之恨！” 忘情绝心，身堕永劫！ 见师兄失利，元始亮出三宝玉如意，照准通天头顶砸去。 火，焚烧天地的火！元始只觉身处望不到边际的火海之中，回过神时，手中的如意已然融化成了汁水，正在惶急焦躁之时，突然闻得一声佛号，心头清明，才发现自己被接引拉到了一边，准提正与通天在三宝玉如意碎散的莹莹粉尘中交战，实际上却是通天压着对方打，准提只能以七宝琉璃树刷来刷去，暂避锋芒。不明不白吃了大亏，元始只得咬牙：“心火燎天，万象俱焚！好炽烈的怒！” 苦着脸的接引顾不上元始谢过自己，见准提渐渐抵挡不住，急忙现出丈余金身，配合脚下十二品功德金莲，一时间佛光无边、普照天地，也不见他动作，便已经加入战团之中。准提主攻、接引主守，两人配合无间，终于稳住阵脚。 元始身躯一震，现出护体庆云，一手挥动桃木诛邪剑，一手轻摇开天盘古幡，正要上前，就感到从通天体内冲出一股滔天怨气，浩浩荡荡、绵绵密密的黑雾遍布，自己的耳目神识尽遭蒙蔽，他不敢轻举妄动，只得一面凝神戒备，一面摇动盘古幡，却想不到威力能够开天辟地、炼化阴阳五行的灵宝竟不能将黑雾轻易辟开、炼化，正要催加法力时，听得雾中飘飘渺渺传来通天的声音：“日月无光，天下齐喑，此乃我截道之怨！接下来，是我截道之邪！” 盘古幡将黑雾揺散，呈现在元始眼前的，是接引被逼退，通天舞转四剑攻向准提的情状。 “师弟，莫要逞凶！”话音未落，飞闪而出的太上高举扁拐，当头朝通天打去。就在即将击中诛仙阵图的瞬间，四圣同时身体失衡，跌跌撞撞如同醉酒，通天像穿越时空般出现在准提身边，一剑递出。太上的一扁拐落了空，元始、接引一心援助准提，却连脚步也稳不住，同样站不定身的准提只得再次拿七宝妙树去刷，没想到，在剑气如虹，横贯宇内的一斩下，这无宝不能刷碎的先天至宝反倒落个支离破碎的下场，化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份残枝，但也幸亏这一挡，让接引虚空抓取，将准提提回身边，免了他项上一剑。 汗毛乍起的准提抚了抚被剑尖抵得生寒的脖颈，苦笑一声：“好一招天倾地陷，一瞬锋华！那一剑击实了，怕是我也要昏厥过去！”他形状狼狈，反而激起了胸中豪气：“好！这才是通天本色，咱们再来过！”把身一摇，化出法天象地百丈金身，二十四首怒目圆睁，十八只手各持佛兵，扑向通天。见师弟舍了禅心、犯了意气，接引叹了一声，后发先至，佛光挡住诛仙剑锋，三人再次战作一团。七宝妙树也一击即毁，元始识得利害，悻悻收了镇教至宝盘古幡，呼道：“师兄，我等缠住通天，请您相机将他制伏！”提诛邪剑刺向通天背门。 太上仍然面色挂笑，却紧了紧手中的金刚镯，看着四圣混战。 只见场中，无边佛光守得固若金汤，百丈金身攻得凶猛无俦，庆云木剑则是攻守皆备、进退有度，但诛仙四剑更是剑气纵横、一往无前，将三圣稳稳压住，若不是太上在旁虎视眈眈，怕是已经败下阵来。 正当僵持不下之际，接引收了金身，低宣佛号，端坐于莲台之上，佛光大盛，照得通天手脚无力、四剑低垂。机不可失，太上猛地掷出金刚镯，元始、准提也趁势反攻。 通天狂笑一声，“阴阳翻覆，乾坤倒置！”听得三圣胸中发闷，感到周身一阵扭曲，定下神来，惊觉三人猛攻竟转到了接引身上。接引不慌不忙，闭目念经，身形若有若无，三圣的全力一击透身而过，未尝伤得他分毫。 “好！净土无尘大自在！接引道友，且看你能否接下我截道之煞！” 冰寒万里，山河崩殂！ 瞬时，九天十地，如遭冰封，哪管你是天道圣人，还是庶民蝼蚁，在这冻结一切的空间中，连眼皮也休想眨上一下。死寂之后，是崩溃，空间如同玻璃一般碎裂，蔓延开来，四圣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卷入其中，随后是撕心裂肺的痛，仿佛身体、精神、灵魂也如同虚空一般寸寸破碎，若不是道行高明、神识稳固，早已经气绝昏迷了。即使身负色即是空、有象化无相神通的接引，也在这一招下轰得面色煞白、苦上加苦，其他三人更是头昏脑涨、眼冒金星。 但通天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如登天梯、步步攀升，每登上一阶，散发的威压便强上一分，四圣人的喘息就重上一些，他们纵身去追，却无论如何也赶不上如同闲庭信步般的通天。看着全力飞升的四人，通天的眼中越来越冷，手中诛仙剑光越来越盛，当登临最高点时，那目光与剑光已经化为实质，那是一张用剑锋编制成的巨大罗网，将四圣人牢牢包裹其中，慢慢收紧，那里面，剑的海啸飓风，狂暴肆虐！ 见到十二品功德金莲也受不住剑的浪潮风暴，被切割为齑粉，四圣人收了手中法宝，各自运起护体神通，紧守心中一点清明，咬牙生受下万剑临身之苦，竟毫无还手招架之力！ “登临绝顶，俯屠众生。在我截道之孤中淹没沉沦吧……”通天的脸上毫无志得意满之态，只有一片落寞孤伤。力压四圣人，也再无门下弟子为自己喝彩。 风平浪静之后，太上、元始、接引、准提一个个衣衫褴褛、灰头土面，狼狈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圣人的威严，只是在圣人位格之中，终究未被伤得分毫。准提道人却是被打出了火气，他越众而出，怒喝道：“通天，莫以为只有你敢豁出修为一搏！”正要有所动作，手腕却被接引握个结实。 “师弟，万不可犯嗔！” 当头棒喝般地呵斥，终于让准提冷静下来。 连番激战，饶是通天也有些吃不消，他转向太上，稳住紊乱的气息，冷声道：“太上道君果然好涵养，事到如今，仍不祭出玲珑塔、太极图！” 元始眉头紧锁地看了看太上，却见他依旧笑颜不改地说道：“师弟怕是看准我的太极图了吧？人教当兴，你就算毁得我镇教至宝，又如何能违逆得天意？” “你不放，我便打得你放。断了你的道基，我自会去找鸿钧说话！” “通天，你敢如此放肆！”辱及师尊，谨守礼教的元始怒声喝道，也再顾不上许多，径直取出了盘古幡，却是要与通天拼尽了。 通天看着曾经的两位师兄，眼神渐渐化为空洞，原本的逼人气势凭空消失，他举剑凝立，喃喃道：“我截教今日破败，你们谁也休想好过!给我——” “破！”挥手斩落。 剑斩绝空，杀破森罗！ 盘古幡上的开天铭文、辟地符箓、玄机幡布瞬时破碎飞散，上一刻还威风凛凛的开天至宝仅仅剩下了幡杆和杆上的横条。元始心中大惊，不退反进，举起赤条条的幡杆向通天打去。只是他失了先机，又如何战得过气势正盛的通天。 太上劝住欲上前支援的接引准提，独自上前，谈谈说道：“师弟既然要绝我道统，又何必与他人为难？”怀中转出一副图卷，直飞向通天。 “这便毁你至宝！”通天冷笑一声，逼开元始，飞身迎上，周身气魄又是一敛，不待那图卷展开，“破！”得一喝，已经乱剑斩碎。 四散的纸屑中，通天抚胸大笑，直笑得气闷不已、咳嗽连连。 徒弟们，你们若仍有灵识，便好好看着为师断绝人教道根，重创阐教释道，为你们报仇！ 黯然神伤的笑声中，却听见太上亦笑道：“师弟，你眼迷智昏，已经败了！” 通天心中惊觉，猛地回头，原来从身后片片而碎的图卷中无声无息转出一人，纤纤玉手轻飘飘地一拍，已经击穿了通天头顶上的诛仙阵图，他回过头时，正中面门。 阵图被毁，诛仙四剑再无掣肘，一时间黑白红蓝四道豪光通天彻地得熠熠闪耀，一股剧痛从手上蔓延全身，撕扯着通天的身体和灵魂，他终于再也坚持不住，闷哼一声，重重摔落在地上。 良久，溅起的一片灰尘才渐渐落定，通天双手拄剑，半跪着身子，抬头看了看太上，又转而盯住与太上并肩而立，霞光为衣、星辰为披的倾世绝美女子，恨声道：“山河社稷图！女娲！太上！你们好算计！” 婷婷而立、面若冰玉的女娲不去接通天的灼灼目光，轻移过螓首，只是向太上四人福了一福，便默不作声。 却是太上大笑道：“并非我等算计，而是天数难逃。我来破万仙阵前，师尊便将这山河社稷图赐下，只吩咐我危急之际取出，原来是小师妹隐身其中，专为败你。一切皆在师尊预料之中。师弟你摆下万仙阵，斩毁盘古幡，致使截教一战尽殁，阐教道基受损，正应了师尊在封神榜上的批语。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你我所作，也不过是为天取利罢了。” 一席话，女娲、接引仍神情如常，元始、准提却听得眉头紧锁、面色发青，通天更是满目皆赤。 此时的诛仙四剑如同凶暴的上古猛兽，嗡嗡作响，似要挣脱掌握，通天感受这其中的脉动激荡，心忖果然如此，他不怒反笑：“莫要得意，我尚未败！”说完，拔地而起，直飞天外。 通天的那一笑，夺心摄魄，五圣人也不去追他，只是细细感受到其中玄机，不由怔怔出神，默默不语。良久，准提才苦笑道：“好个通天灵宝道尊，自碎道心、诛仙反噬，竟让他得了跳脱天道、超越圣人位格的机缘。天数，也算不到这造化！”其余四圣听了，面色复杂，不一而足。 诸天之外，宇宙之中，通天如同神游物外一般挥舞着诛仙四剑，搅动着浩荡无垠的星辰大海。一时间，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因果错位、生死轮转，宇宙洪荒似要分崩离析。 元始大惊：“不好！他这是要重炼地水火风，再开洪荒世界！” “那又如何？如今的我们，已经阻挡不了了。”准提抬头仰望，眼中透着兴趣盎然。 太上轻笑道：“无妨，自有……” 话音未落，五圣人心有所感，齐齐立定，抱拳折腰，恭声唱诺：“恭迎天道！” 正要大功告成之际，通天只觉心中一紧，随即一股睽违已久的无穷威压临身，如同千山万嶂般负在背上，瞬间将他打落凡尘。他愤怒欲狂，勉力从牙缝中挤出一声喝骂：“鸿钧！出来见我！”天地十方，突然传来一声叹息，玉音渺渺，却震得通天头痛欲裂。 茫茫宇内，重归寂寥，只有太上的一声笑叹。 “挣扎何用？唯有绝望。” 通天急怒攻心，再支撑不住，眼中泛白，神识陷入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