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云深莫问归处
一觉醒来，天际已透亮。千机殿地偏居一隅，建造于悬崖绝壁上。每日风光自然于别处不同。苏春晓初来时，也曾被此地的险要吓到。不过习惯之后，倒觉得这地方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春晓师姐，掌教师尊让我传话予你，醒来后到静堂，有要事相商。“门外小道童过来传话。 “我知道了。马上过去。“ 静堂。清慧道人盘坐在蒲团上，双目紧闭，拂尘放在身体一侧。似是进入了冥想的状态。苏春晓不敢打扰，轻手轻脚的摆好蒲团，跪下，郑重的行了晨礼。 清慧抬眸，看着端坐着的苏春晓，过了许久，口中溢出一声谓叹。对她道：“春晓，你下山去吧。“ 苏春晓本以为师父要和往常一样讲一些世间道理之类的话，不曾想师父平地惊雷般来了这么一句。震的她不知所措。 “师父，我不是不用下山么？“ “春晓，你是为师的所有弟子中，除了你大师兄方祁之外资质最好的。过去是，现在也是。本来，为师是不会让你下山的。“ “那师父为什么？“苏春晓心里开始焦急。这中间必定是出了什么岔子才使得师父临时改变主意。 “春晓你莫急，听为师慢慢说。“清慧捋着胡须又叹了一声“造孽啊“，这才道：“你可知你是因何沉睡的？“ 苏春晓摇头道：“弟子不知。“她虽在来天山门后努力阅读书籍丰富学识，却对药物这一块一窍不通，就连原主很好的记忆力，在这方面都发挥不上作用。 “你和你大师兄，是中了‘镜花水月‘。“ 苏春晓再次被震住。今天一个早上收到的信息量太过庞大，得容她消化一下。 “镜花水月“，任何与天山门有点关系的道门中人都知道这东西。由天山门一掌管炼药的长老制成，用来引出人的执念以化解执念，达到净心的目的。然不是每个人都能走出困局，心智不坚者中途死去的不在少数。后此物被禁。物如其名，一切皆是假的。唯一令她好奇的是方祁，那晚见到的他究竟是她想的？或者真的是他呢？现在已经没法求证了。 “可是，师父，我中镜花水月和下山有什么关系呀？“苏春晓越来越摸不着头脑。 “哎，为师不知你在幻境里看见了什么。但是这是继木槿落水之后最为凶险的一次。你的脸色在几息之间便变的青灰，已出现濒死之兆。且心脉衰微。为师当时只恨无法救你。“说着，清慧的眼圈竟泛红了。 镜花水月，无解。 苏春晓吸了吸鼻子，强笑着道：“师父，弟子现在没事，你看。“她嘿嘿的笑着，希望她年事已高的师父能宽心些。 她知道大概是那时候在梦里看见了唐禹，好在她没有一味的执着，要不然就会陷在梦里出不来了。不过，她心想着：师父还是没说到为何让她下山。 “咳咳，徒弟下山，师父。“苏春晓出声提醒。 “接着说，接着说。本来，为师一直注意着你。谁知道童跑来告诉我说：齐轩突然晕倒了。“清慧看了看她，见她面色并未有异，就继续往下说。“为师到了齐轩的寝殿一看，他与你是一样的症状，身上却并无中了镜花水月的香气。为师探了探他的脉，发现他的脉博下还有一条隐脉。极为细小，不易被察觉。细察之下，他应是中蛊了。“ 中蛊？就是传说中在身体里面放进一个虫子的那个？苏春晓打了个寒颤。 “为师后来也为你诊了脉，你身上也被人下了蛊。若为师猜的不错，大抵是‘连心蛊‘。这东西本是一对儿雌雄蛊，同生同死。让你下山，也是迫不得已。为师早年答应过人，要将你十一师兄安然无恙送回东夏。此次你十一师兄孤身一人下山，我本是担心的。你和你十一师兄一同下山，路上互相有个照应，为师尚能放心些。“ “师父你说和谁？“苏春晓希望自己是听错了。 “你十一师兄。“清慧脸上一副“造孽“的神情。想来也是不想她去的。 “齐轩？“ “是。“ 这次换成苏春晓在心底叹了一声：造孽啊。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师父的意思是让我解了蛊虫之后，护送十一师兄回东夏？“ “正有此意。“ 清慧又道：“既然镜花水月出现，山上就已经不安全了。你们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若是一个濒死，为师也是回天乏术的。为师此举的意图，想必你已经明白了。“ 苏春晓无奈的起身，行礼道：“弟子领命。“她也不想自己的生死和其他人绑在一起。 清慧看着她走远的背影，拿出怀里的两个命盘，不住的叹息。此行是福是祸，只有走一遭方可知晓。他到底是没能拦住春晓下山的脚步。 师傅说，蛊术是从苗疆传进来的东西。而他一直镇守天门山，对于异术并未有所研究。他们两个若想除去蛊虫，恐怕还要一起去梁国都城寻方祁找除蛊的办法。好在这东西平日里也不会来个毒发什么的。只有在真正关联生死的时候才发挥作用。 回千机殿收拾了行李，出门时回望门前的匾额。对着它挥了挥手。 “我走啦。“ 一路下山，沿路风景几更迭。春夏秋冬四季变换，山间草木苍林翠竹，沙漠戈壁风沙飞卷，沙滩海岸海阔鱼跃。苏春晓用布巾蒙了眼，按着在山上练习过的步法一步一步的走。 天门山周围设有阵法，乃天山门创教真人设下，千百年来无人能解。阵法名曰：“虚境“。 相由心生，境随心转。唯有心眼能够看破虚像。 她脑海中的景象从山腰起便是灼灼盛开的桃林，月色当空。苏春晓心道不好。这阵法甚是厉害。能够将幻境瞒过心眼。想必也是她自身修为欠缺的缘故。待完成任务之后，她最好找个法子医治一下她这个不能练气的身体。 边走边想着，听见有人唤她姓名。苏春晓。 她看到桃花林尽头那人时，只得苦笑。唐禹。 那人不论何时何种场景下，身上总带着一份让人舒服的风雅。他盘坐在路尽头的桃花树下，双膝上放置着一架古琴。如她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神秘危险引人探究，她那时觉得好奇，一个男生怎么会演奏这么古老的乐器，男生有几个人能如此安静的？ 现在，他仿佛成了她的“心魔“。 苏春晓在他面前蹲下，盯着他的脸，语气不无遗憾的道：“唐禹，我要下山了。“ 唐禹抬头。 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笑容，一双眼都带着温柔的笑意，没想到是在幻境里。 “唐禹啊，你别这么笑，这不是你。“这是我希望的你，但是，这更提醒着我，一切都是假的。苏春晓心道。 “我要走了，你留不住我的！“苏春晓走出两步回了头。笑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无期。“ 出了幻境，苏春晓望着头顶晴朗的天空回不过神。身后的天门山已被笼罩在一片云雾中再看不见。 不远处的一颗老树下停着一辆马车，肤色白皙的少年穿着湖蓝色的交领袍抱胸靠在马车壁上，腰上挂着“命盘“，看不清图案。 苏春晓上前，躬身行礼道：“师兄。“ 齐轩嗯了声算是应了，撇了她一眼伸手指着车内，示意她上车。 气氛有点儿尴尬。 原主和他的瓜葛，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苏春晓坐在车里隔着竹帘能看到他的轮廓。心想着她若是再年轻些，说不定也会一颗心托付给这样的少年郎了。她认识的男人中，唐禹神秘淡漠，方祁是矛盾的融合体明朗且狡猾，齐轩。。给她的印象，干净别扭但是都不妨碍他骨子里透出的正气。 苏春晓琢磨着，从天山门到梁国再到东夏，路途长着，两个人总归不能像不认识般一句不说。吃个饭还得问一句呢。 “十一师兄？“苏春晓撩开车帘试问。“好久不见。以后还要多承蒙你照顾。“ 齐轩回头瞥了一眼，没有做声。 苏春晓见搭话失败，默默在他身后比了个挥拳的姿势，钻回车里。 齐轩就是块木头。 苏春晓抱着山上带来的书看了一会儿，开始昏昏欲睡。醒来的时候，太阳即将下山，马车停在路边，四周不见齐轩的身影。 若不是齐轩留了字条，她肯定会觉得那小屁孩儿把她扔下了。挑了一个满是墓地的地方。让她想起过去总被人提起的乱葬岗。 以防万一，苏春晓决定不下车。在夕阳最后的余晖里，苏春晓无聊的趴在窗檐上，去读坟前墓碑上的字。心道战争害人不浅，死了如此多的人。一个，两个，三个。。苏春晓吞了吞口水，换了个方向撩开车帘，一百，一百一，一百二。 如果，她没有看错，所有的墓碑上，都写着相同的前缀，同样的时间。秦氏。。之墓。大越国景历三年十二月。景历年？她记得在史书上记载，大越国历史上出国一位有名的暴君，偏信佞臣，残害忠良。 庞大的墓群。同姓之人如此之多。一个想法撞进她的脑海——灭族！ 即便是瘟疫也不会让这么多人在短时间内暴毙。她能想到的可能只有——满门抄斩！怪不得此地上空黑气缭绕，这是怨气堆积产生的异象。 虽不能聚气，然而简单的望气之法她还是懂的。 那一年的年号是什么来着？似乎是景历。不过，大越国的墓群，怎么会在大梁的地界上？ 天色已暗，车外阴风阵阵，乌鸦嘶鸣，丝丝寒意如水般从毛孔渗入骨髓。 苏春晓支着下巴眼巴巴的望向窗外的枯树林，林子深处似乎有一身影晃动。她确有些怕了，便急急的对着那边喊了声：“齐轩。“ 出声后才惊觉不对，齐轩的身型没有那么高大。她看到的，分明只是个人形！再看之下，影子不见了。 苏春晓一身冷汗躲回车厢，心里激起了千层浪。不是齐轩，她刚才发出的声音就是狼入虎口。 车帘上，不知何时映出了一大块黑影。竹帘被一只白皙的手缓缓掀开，露出齐轩面无表情的脸。苏春晓一怔，紧接着暴喝：“趴下！“瞬息间抬起左手，细小的物件破空发出，穿过他的耳畔，携带着半缕发丝射中他身后的人形。瞬间火起，火借风势。黑色的人形融在火焰里张牙舞爪的仍想扑向马车，被齐轩一纸黄符打到了远处。在凄厉的叫声中化为一团灰烬。 苏春晓惊魂未定的喘息。齐轩从灰烬中拾起那枚小小的袖箭，走到她面前，狐疑的看着她问道：“这是什么？暗器？“他心道：此物甚为精巧，不知制作者是如何想到的。 苏春晓在心中翻了个大白眼。你才暗器。 “还我！“她伸手便抢。要知道师父曾叮嘱过她，不到生死关头不要动用自己的防身武器。机括这东西，小到自保，大到攻城掠地，都是可能的。乱世行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告诉我是什么，我再还你。“ 苏春晓气的牙痒痒，火焰符加持过的袖箭哪里那么容易弄，否则就当是扔给齐轩玩儿也无所谓。她心念一转，气定神闲的坐回车里，翘着腿笑道：“师兄啊，别的不说，你这不是求人的态度嘛。你把东西还我，我自会告诉你这是何物。不过，你若是私自收了我的东西，别怪师妹不客气，跟咱师父告状去。我的条件很简单，你把东西还我，告诉我刚才那乌漆麻黑的东西是何方妖魔。我告诉你你拿的是什么。怎么样？“苏春晓拎着传音符对他晃了。 风水轮流转。耍赖谁不会。 齐轩哼了声，扔了给她。铁质的箭身依旧带着灼热的温度，苏春晓拿在手里折腾了几下，才放回腕间的箭匣。 “师妹猜不出妖魔身份？“齐轩跳上马车。 “师妹我天生愚钝，还请师兄告知。“ 在危机尚存的情况下，聊天能换个地方么？万一墓里躺着的那些位想找人开个茶话会咋办？她是有群攻的武器的，不过只能瞬发一次。针体本身细如牛毛，没办法雕刻上火焰符咒。对付妖怪无效。 “那是‘怖虫‘。“少年刻意压低的声音，在夜里，有些诡异。 二人刚下山便凶险万分，差点儿参加了死人的派对成了妖物的口中食腹中餐。但也有人香车美女好吃食的供着平安回了都城，进城后还受到了男女老少的爱戴。 方祁法术是同一辈里最好的，缩地成寸，没几刻钟便到了大梁国都城。然而这种逆天的法术消耗也是极大的。此时他正泡在自己后院的温泉池里，墨发披散在背后。屏风后面站着的黑衣人正在禀事。 “主子，他们已经下山了。“ “哦？情况如何？“ “苏姑娘有些麻烦。小公子。。“ “嗯？“方祁尾音挑的高高的。 回话的星宿知道说错了话，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水，他这是触了主子的禁忌。 “下去吧。自去雷霆阁领罚，鞭笞三十。记住谁是你的主子。“ 方祁闭着眼靠在水池边沉思。 镜花水月。区区药物也想控制他的想法，做梦！他意料之外的是，那夜的情景，竟成了困境。为什么？ 木槿，苏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