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夏日寒梅

    苏小北自打和李恒面见之后便留意到了甄天河派来那个中年人。一连三日，他都很是老实的呆在翠荒楼中，听听小曲，喝喝小酒，只是洛琴的房里是一次再没去过。

    素影似乎在这城中也是太过孤独，几日都未曾露面，只是让人按时送些饭菜去她的房中。她在逃避着什么，不知是莫北还是心中那个苏小北。甄离鸢昨日已经派人过来传了信，让她抓紧点时间从二皇子口中套出点东西。

    这是她来皇城的使命，她心里有过抗拒，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她觉得这是她欠孟海川的，十四年来她一直都做好了准备。直到遇到苏小北，那是孟海川给她的第一次报恩的机会，可惜她错过，苏小北也再没给她机会。如今是二皇子莫北，可她已经开始犹豫，因为她快死了十四年的心里重新挤进了一道影子。

    皇城守将，李守，原苏府长子苏长天的亲信。

    苏小北在这个夜里终是再度把那张信笺拿出，看着李守二字，嘴角划过一丝有些阴冷的笑。

    夜色沉沉，他猛灌一壶烈酒，几分醉意袭上心头。摇摇晃晃的下了楼去，街上此刻已是空无一人。凉风拂面，竟是有些冷。独自步入这夜色之中茫无目的的瞎走，但他知道有两个人跟着他。一个是那中年汉子，一个是方启云。

    大概离翠荒楼半里之地，他陡然停下了脚步，整个人打了个哆嗦，掉头想要回到翠荒楼中。可当他刚一转身，便是发现有一黑影正眼色阴沉的望着他。

    “二皇子，不继续走走。”

    苏小北猛然清醒，向后退了两步，色厉内荏的骂道。

    “你这奴才既然知道我是二皇子，还敢拦路，想死不成。”

    那黑影好似觉得在看一个傻子，忍不住的笑道。

    “二皇子可别忘了，很多人都想你在这城里安静一些。某家今日前来，便是要教教你该如何做这个二皇子。”

    话音落下，那黑影抬手之间便是一条长鞭甩出，苏小北赶忙躲闪。

    “小爷若是死了，你家主子也别想当条安逸的老狗。”

    虽是一边闪躲，但苏小北的嘴巴可没停下。他要激怒这汉子，让他下点狠手。这个夜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可不想浪费在这里。果然如他所料，那汉子见苏小北还在大放厥词，手上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想死，那也太便宜你了。”

    一根长鞭在那汉子手中彷如长了眼睛一般，苏小北虽是一心躲闪，仍旧吃了两三记鞭子。看着这长鞭从头顶上就要落下，苏小北却是没有再避，单手将之抓住，用力一扯，两人身形渐渐靠拢。

    苏小北抬脚一记猛踹，正中那汉子的胸口。可他的胸口也是被那汉子一掌拍中，整个人倒飞出去。

    “谢谢。”

    借着这一踹之力，再有那汉子一掌之力，苏小北翻身朝着翠荒楼狂奔。那汉子嘴角划过一丝轻蔑之色，追了几步便停了下来。他那一掌用上了他七成修为，一股寒毒早已渗入了苏小北的胸膛之中。追与不追都没什么关系，苏小北至少也得卧床休养七日。

    待到那汉子返回国师府中，方启云在抽身返回在一颗大树底下找到了苏小北。先前他见苏小北故意让他旁观，想来是有了别的打算。如今见苏小北虽是面色有些发白，但整个人却无大碍。

    “少主，让我为你驱毒。”

    苏小北摇头，李恒提醒过他，那汉子所修应是毒灵。他在最后对拼之时，便让朱雀灵力汇聚在胸口之上，那小小寒毒在瞬息之间便被化解个干净。

    “我无大碍，今日还要让方叔再演一次刺客去引走那些甲士。李守，交给我来。”

    ……

    五日之期如今已是过了三天，李守不会怀疑国师让他去边疆守关的打算，所以这三日他都少有合眼。整个人已经变得有些敏感，凡是有个风吹草动，他都要派人前去查看。可是三天下来，仍旧是一无所获。

    心中越急，李守的精神也便越加紧绷。此刻他正带着一行甲士在西城门那边巡逻，忽然见到有一黑影闪过。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但他不敢放过任何一丝可能。

    “你们几个去那边看看。”

    “是。”

    其实这些甲士也不想和李守在一起巡夜，反正最后被派去边关的也不会是他们。这几日，李守一惊一乍的举动已是让人心生不满。甲士们有些争先恐后的朝着李守所指的方向跑去，一时之间竟是只留下了李守一人。

    “这群白眼狼，枉我平日还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们。”

    李守暗骂一声，却是独自一人没有追上去。世态炎凉，他不禁想起了二十年前他没能受住国师抛出的诱惑，出卖自家主子的事情。此刻看来，莫非一切自有定数不成。恰在此时，一道黑影从他面前一闪而过，他猛然惊起，飞快追去。

    待到了一处废弃死胡同的时候，那黑影停下了脚步，转头直直的逼视着李守的眼睛。李守心中一阵莫名害怕，当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他想要退，可那黑影手中长剑已是出鞘。剑光闪过他的眼睛，他的脚也是再没敢后退一步。

    “你是何人，竟敢堵杀朝廷命官。”

    此刻说出这句话，李守的心里也是没底，强行给自己壮胆罢了。黑影甚至都没有笑，长剑挑出，将李守佩剑打落在地。

    “朝廷命官，好一个朝廷命官。二十年前，你怎么就不知道诬陷忠良也是死罪。”

    李守心中大惊，彻底沉入谷底。真的是苏府的人，为何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还不肯放过他。他只是一个普通小民，他只是选择了一条更快更好的路，他没错，可又是谁的错。

    三日苦熬，此刻又提起苏府，李守心神失守，瑟瑟发抖的抬起右手指着那道黑影，断断续续的喝道。

    “二十年前，苏府上下都死了，全都死了。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苏小北看着李守，心中竟是提不起多少恨意。他只是要算算旧账，要来杀人。至于恨，他真的没有多少，但是人，他必须得杀。李守叱问之后，好似猛然想起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看着苏小北。

    “你是二皇子，告诉我你是不是二皇子。”

    慢慢将面纱拉下，苏小北的面孔清晰的印在李守的眼中。他不是二皇子，他只是个苏府旧人。李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头一直猛击地面，额头瞬间鲜血淋漓。

    “别杀我，求你别杀我。我家中还有老人要我赡养，还有刚刚出世不久的孩子。”

    “别杀我，二皇子。求你，求你别杀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不，我没错。我在苏府永远都只是一个下人，待遇再好也都只是下人。”

    “我错，我没错。”

    李守开始口不择言，嘴里一直念叨着错了和没错。他这一生前二十年都在苏府当个下人，后二十年慢慢爬到守城将领的位置。他只犯过一次错，那便是卖主求荣。或许说那都不是错，只是为了更大的利益，他做了一件当时他觉得很对的事情。

    “求你，我求你。”

    苏小北默然的看着李守，想着或许二十年来，苏府旧事也一直缠绕着李守和那些与他同等境遇的人。错与没错，苏小北都不想去争论。心智的煎熬已是让李守快要变成一个白痴，他还在本能的求生，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向地面，眼中满是惊恐和求饶。

    “对不起，我心软了。”

    苏小北的剑慢慢垂下，他觉得李守也是一个可怜人。

    “谢谢，谢谢二皇子。”

    李守磕头的力度更重，甚至都不敢抬眸去看苏小北。只是那道剑光太过耀眼，还是很蛮横的撞入了他的眼帘。他正要再次磕头的瞬间，整个人栽倒在地上，眼中有不可思议，或许还有淡淡的解脱。

    “但人总会死。”

    杀生剑消失，苏小北趁着夜色悄然离去，留下了一点寒梅在那鲜血之中傲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