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朱棣微微注目凝视朱权离去的方向,心中沉沉:“再过些时日,是不是也可以利用葛诚请蛇出洞了?十七弟,以你的心机,应该早已料到四哥我定要是与你一道揭竿而起的,你态度迟迟不明,我便只能叫你,无论如何也与我撇不清关系了。” 徐甘棠,朱棣嘴角有着冷毒的笑意,你当本王真是念及旧情,想留你一命,默许景宏暗中送药给你么?不过是如今,你对本王来说,尚有些用处罢了,他日,本王必要你为我和梅儿的第一个孩子偿命。至于你的那三个孩子,将来的用处,可大着呢! 那小舟,里面是用竹簟铺就,顶棚用竹子绷撑,蒙上绢纱,里面有几个苏绣软枕,或梅或兰或竹或菊,清一色晕染烟罗色的底子。 奚梅遣了姝娈离开,自己进到小舟里无声地靠着,微风轻轻吹来,水波带着小舟伴随着一湖只剩下光秃秃的莲蓬和大片大片的荷叶一起,漾起阵阵涟漪。奚梅的心便这样一晃被晃开了,直到朱棣找来时,她才发现,已经日暮西山。 奚梅问:“十七弟已经走了么?” 朱棣“嗯”了声道:“已经走了,接下来几日,怕是要在路上日赶夜赶。” 入夜之后,折香堂中的烛火已经熄灭,二人并头躺在床上,秋日的夜里,微凉的风一阵胜过一阵,吹得那堂后的几丛竹子极不安分,瑟瑟地抖落了一地的声响。 奚梅忽然问道:“朱棣,你今天跟十七弟说的话,我隐在鸿儒阁的门口,都听到了。我且问你,你想要这天下,这江山,是不是?” 朱棣丝毫没有犹豫迟疑道:“是!” 奚梅轻笑:“好!” 朱棣将奚梅揽入怀中道:“梅儿,我想让你明白,无论我是谁,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故而今日我即便知道你在门口,言语中也没有避嫌于你。日后,你若想知道什么,可与我明说。” 奚梅还是轻笑:“我知道,所以此刻与你明说。” 过了一会儿,奚梅又道:“朱棣,你怀疑阿蕊的身份,是不是?” 朱棣这一次有了一瞬间的停滞,后道:“是,我怀疑,她是有人刻意安插到你身边的。” 奚梅问道:“为何?为何要安插到我的身边?我不过是一介商贾末流。” 朱棣不愿将道衍和尚和他父皇与奚梅祖母的事情告知梅儿,奚梅已经越来越清楚自己被卷入了什么样的纷争,尽管他已经尽了力让她不添忧思。可是梅儿太聪明,刻意隐瞒她反令她胡思乱想。而且,朱允炆到底是何时知晓他自己的身世,又找上了梅儿,他还不清楚,便对奚梅道:“我也不知道。” 奚梅在他怀中安静地依偎着,悠悠道:“朱棣,阿蕊是我meimei,不管是谁派她来的,自好婆走后,在奚家酒馆,我们相依为命那么些年。你信我,她是真心拿我当jiejie的,即便对我有所隐瞒,那也必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无论如何,你要护着她,她不会害我,也从未害过我。不管她是谁,我认定了,她就是我的meimei!” 朱棣搂着奚梅的手更紧,道:“我答应你,不管阿蕊到底是谁,我都会尽力不使她有性命之忧。” 奚梅在他怀中声音低柔:“嗯!”过了一会儿又道,“朱棣,我会陪着你,尽我最大的努力,一直陪着你。” 朱棣无言,黑暗中,他轻轻抚摸奚梅满头的顺滑青丝,让奚梅在他怀中,安然睡去。 自那以后,奚梅开始很忙碌,等葛诚和卢振出了院子,她就让三宝和姝娈将鸿儒阁那一架子兵书通通搬来了折香堂。白日里,她将收集而来的枫叶,一片片的,用盐水泡软了,仔细地,一点一点地软刷刷去叶rou,只剩下密密匝匝的叶子经脉,繁复交错在了一起,风干后,变成了一片片薄如蝉翼的轻浅透红色的干枫叶。 她做成第一片时,放在鼻尖轻嗅,那叶子仍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之气,令人舒心舒肺。她拿着叶子,对着阳光,阳光滤过枫叶照得她眼睫弯弯,轻轻而颤。她开心地对朱棣道:“朱棣,你看,好不好看,我把它夹在书里,做书签,好不好?” 朱棣站在廊下,万分宠溺地笑:“好。” 奚梅拉着他回到书房,从书架上随手抽出一册,小心地将枫叶签夹了进去,道:“你用起来,要小心,这枫叶签,很易碎,一个不小心,就会变成粉末了。” 朱棣忽然觉得心里很堵,他捧着奚梅带笑的脸颊,道:“梅儿,你放心,我会很小心,很小心。” 奚梅忽然凑到他耳边,悄声道:“我是故意悄悄儿地让三宝和姝娈把那些兵书拿来的。” 朱棣蹭一蹭她光滑的鼻头笑:“我知道,只是我早已倒背如流。” 奚梅继续轻声笑道:“不,你不知道,我拿来不只是为了让你看,我也想看。我是你的妻子,做妻子的,夫君想要做什么,妻子也总要懂一些,是不是?以后,等到了夜间,我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就问你,你要好好教我。” 男儿有泪不轻弹,得妻如此,朱棣将奚梅拢入怀中,紧闭双眸:“好!” 自太祖皇帝离世,宁太皇太妃一直郁郁寡欢,南康公主生怕她成日里这样闷着,坏了心绪,故而每日都来说说笑笑。加之宁太皇太妃如今已是六宫之主,日日里精心养着,心绪虽差,身子骨儿倒是越发地硬朗起来。 重阳就快到了,南康接到了朱棣的密函后,想着,重阳节,邀请皇上和十七弟一起,在宁太皇太妃的春和宫里头办个小宴,应该不难。 南康进宫,总是算准了时辰,宁太皇太妃午憩刚起。她每每做一些小点,眼下正是菊放蟹肥的好时节,想着这些日子连着见宁母妃日日都食那蟹黄蟹膏,难免性寒,故而今日选用肥嫩的乌骨鸡,佐以碾成粉末的胡椒,足足熬了一上午,去渣后,熬得金黄浓稠如乳汁的汤再放入火腿云菜香菇丝儿和枸杞滚上一滚,兑入上好的花雕,给宁太皇太妃温胃祛寒。
今日,南康不曾想这刚走到春和宫外头,就看见禄公公急得在宫门外头走来走去,见她来了,跟瞧见救星似地慌忙迎上来道:“给大长公主请安,大长公主可算是来了,因着明儿个重阳节,太皇太妃思念先皇,午憩也没歇好,正抹眼泪呢。奴才们既不敢多嘴,也不敢乱拿主意,只能干着急,如今也只有大长公主能劝慰劝慰了。” 南康心思转动,对禄公公道:“本宫这就进去,你去乾清宫看看皇上得不得空,若得空,也请来陪母妃说说话,母妃这是想父皇了。” 禄公公应了一声就去了,南康进去之后,看见宁太皇太妃歪靠在榻上不停地用绢帕拭泪,一堆伺候的人一个个地杵在那儿也不敢出声,只有一直贴身伺候的桑椹儿姑姑在一旁小声安慰着。 看见南康进来,桑姑姑脸上顿显喜色,福了福身道:“正说着大长公主呢,公主就来了。” 南康给宁太皇太妃请安,口中笑道:“给母妃请安,还是母妃心疼馨儿,知道馨儿久不见梨花带雨的美人娇态,今儿个特地给馨儿瞧瞧,回头学会了,用来吓唬彤弓顶顶好用不过了。” 一句话就把宁太皇太妃给逗乐了,指着她笑道:“快起来坐吧,就你这张嘴会说,还拿着哀家取笑。哀家这都多少岁数了,凭他什么花儿都开败了,还梨花带雨,你这是诚心臊哀家呢。” 南康对桑姑姑道:“有劳姑姑,着人拿个绣墩和小瓷碗儿来,听说今儿个母妃午觉都没歇好,只怕此刻正是口干舌燥的,叫他们都下去吧,本宫和母妃说说话。” 说罢对宁太皇太妃娇俏一笑道:“馨儿说的可都是实话,这美人儿啊,与年纪丝毫扯不上关系,母妃您那玉堂高贵的气度,往这儿一坐,端端儿的一个美人儿那是不消说的。馨儿想着这菊花儿一开,正是蟹肥飘香的时候,母妃定用了不少蟹黄蟹膏,又怕做些实在的小点母妃吃不下又容易积食,故而用乌鸡和胡椒熬了汤去了渣,给母妃祛祛寒。这蟹尝个鲜儿是不错,可若是贪嘴吃多了,既不顶饱又容易腻。母妃这两日定是贪吃,怕是舌头都鲜得没味儿了吧。” 南康一面絮叨着,一面请桑姑姑拿来一个青花缠枝纹的小碗,她打开带来的青花折枝汤盅,乌鸡之甜香与胡椒微辣之暖暖之意早已融到了一起,火腿和香菇吊出了清清淡淡的微鲜。南康喂了宁太皇太妃喝了一碗,乐得桑姑姑眉开眼笑,笑吟吟道:“如今,也只有大长公主能让奴婢的太皇太妃舒怀开胃了。” 南康笑道:“桑姑姑夸奖了。” 话音还未落,外头昌盛尖细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