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墨方
上部——孤女云七 【正文】 陵溪。三月。草长莺飞。 即便北地战事连连,北境边城百姓苦不堪言,但这偏居东南一隅的水乡小镇,依旧一派和煦安宁的盎然春色。 陵溪城南一带多茶坊酒肆。其间一座三层茶楼,名唤“承安”,据称其匾额为当朝宰辅所题。 “承安茶楼”店面不是最大,却位置上佳,平日里门前行人如织,楼内茶客上至达官巨贾,下至贩夫走卒,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只是今日的热闹又与往日不同—— 但见茶楼对面空地上,四只彩狮追着一颗绣球,正舞得欢畅。围观的人群将原本宽敞的道口围得水泄不通,真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行人越聚越多,渐渐的,连路旁那些个买糖人、布匹、胭脂水粉的小贩,索性也都丢下手边的生意,凑过去看个热闹。 这时远远一个身着豆青褐衫、头戴斗箕的少年,慢悠悠骑着青牛从拱桥上下来——牛背上系着两只竹篓,却是满满两篓鲜笋。 近得人前,自然被挡住了去路。少年跳下牛背向人群里张望,老牛也伸长了脖子四处打量。 抬头看时,只见一座木石结构的二层古楼,六扇房门大开,正中挂了副乌木匾,上书“墨方斋”三个大字。少年吐出口中衔着的竹哨,自笑道:“害我寻了半日,竟是个卖文房四宝的铺子!” 旁边瞧热闹的一名男子听了,便道:“这你可说错了,人家是做古玩买卖的!” 少年并不理会那人,仍旧自言自语:“卖古玩的,叫什么墨方?”一面说,伸手向怀中摸出小小一张笺签,细细展开,瞄了一眼——纸上歪歪扭扭一个“钫”字——心中不禁腹诽,继沧的字,还真是越发不济了! 暗自想着,将笺签向襟内一塞,拉了自己的牛,一径往人群里头走。挤的众人一边往后退,一边纷纷表示不满:“谁家的孩子,如此疏于管教!” 站在门口迎客的古玩店老板,一张北方人的国字脸,看上去倒十分正派持重,此时发现了人群的sao乱,赶紧一路小跑到近前。却见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草鞋上沾满了泥,正牵了牛奋力从人群中挤进来。 跟在老板身后的伙计比这少年大不几岁,呵斥道:“哪来的野小子,来这里捣乱!” 程老板伸手拦住伙计,蔼声道:“在下程墨方。这位小哥,可要进店里看看?” 少年也不恼那伙计,抬头笑道:“也好,只是我这牛。。。。。。” 程老板笑着睇一眼身后。伙计立马会意,心中虽有十二分的不满,也只好将牛牵过来,自去后院拴好。 众人早已议论纷纷。少年却不忘扬声嘱咐那伙计:“好生照看我的牛!”这才跟程墨方进了门。 入得大堂,抬眼便见四壁字画。少年摘了斗箕,露出一张晒得略黑的面孔,一把乌黑中发高高束在头顶,口中笑道:“原来是卖古画儿的!” 程墨方笑向东墙一指:“兼做些古玉的买卖。” 顺着他的手,只见东边靠墙放着巨大的一扇多宝格,摆的多是些玉器,亦有少量铜器。 少年对玉器似是不感兴趣,倒端详起格上唯一一方古砚来。那砚台年代久远,砚身黑漆漆的辨不清材质,侧缘刻了行小字——砚圆墨方。 程墨方于是上前捧起砚台,殷勤陪笑道:“小哥可以端在手上细看。” 旁边早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都不明白这程老板为何如此抬举一个放牛娃。
少年并不接,而是笑了笑道:“方才我看门口匾额上这‘方’字不好,老板还是换一个吧。” 程墨方听闻,忙招呼伙计拿笔墨来,引着少年进了内室。 伙计也经过些世面,虽觉这毛头小子无礼,却也不再表露出来,片刻功夫便将笔墨送上。 少年嘻嘻一笑,露出一排白牙,抓起毛笔便写,一笔一划看不出师从,却有几分功力。旁边伙计倒也不多疑——只因这水乡小镇几百年来崇尚文风,即便渔人樵夫也颇识得几个大字。 少年埋头写字时,程墨方打量了两眼,见少年的手虽黑些,却纤纤巧巧、指节圆润,不由得心生疑窦,可再向他耳边一瞧,耳垂上并无穿孔的痕迹,便又暗笑自己多疑。 片刻写毕,程墨方拿起那方红纸看时,却是一个“钫”字,于是摇头拧眉道:“‘墨钫’、‘墨钫’,字是好字,只是不通啊!” 见那程墨方一脸疑惑,不像有意假装,少年失望之余,心下反倒有几分庆幸——果然不是自己要找的人,既如此,免了一场劫数也好——面上却只笑着,将笔一掷,拿起自己的斗箕径自走出门去。 程墨方这才回过神,追出去吩咐伙计牵了牛来,因问:“还不知小公子尊姓大名?” “什么姓啊名的,”少年似乎有些不耐,牵了牛,头也不回道:“我上面有六个哥哥,我爹管我叫阿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