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战争,数学第一
万历四十八年四月,辽阳。 马佳终于招满了四百多人,当上了把总。这天,他欣喜地检查着新造的十把鸟铳,对担任制造的工匠赞道:“林师傅、黄师傅,你们干得不错,好,就是这样。来人,赏银五两!” 两个铁匠拿到白花花的官银,眼睛更是笑成了一条缝,忙恭维道:“这也是马官爷指点的好,我等以前只是凭师传的手艺做工,那想得倒像把总爷这般写成书本的做法。” 马佳笑着摆摆道:“哪里,哪里。”心中暗自得意,都是赵士祯总结的好呀。 这两名工匠,都是部将林世铎返回粤东招来的。为此,马佳向熊廷弼先支取了一百五十两银子。如今,总算是收到回报了。 马佳又问道:“膛线枪做出来没有?” 两个铁匠互望了一眼,小心道:“做是做出来了,但是官爷说的长条锥头弹弄不好,大了装不进去,小了不管用,还不如用圆铅弹裹皮塞进去,一百步的准头好了一半还多。” “唔。。。。。。”马佳沉吟起来。的确,他只记得线膛枪、尖头弹可以大大提高杀伤效能,但是,他只清楚后装枪是什么情况,却不大记得前装枪是怎么装进去的。 马佳一边回忆在后世看的军事影音书籍,一边自言自语道。“要是先是小弹装进去,然后弹头胀大,就可以契合膛线了。好像是挖空后塞进什么东西,裙衣?” 林铁匠躬着身子道:“把总爷说得不错,小的们也曾这么想过,不过铅子虽然软,却还不能像风筝、旗幡那般,被火药气一吹就大。” 马佳点头:“不错,是有点难办。好了,你们都听好,传令下去,按照我刚才的法子,能够做出合适锥头弹的,赏银十两!” “是!”众人应道,同时暗自心惊:一个弹子就赏十两,这位把总爷可真把银子当水花了。 马佳心中暗道:这些人,哪懂什么空气动力学,只好求他们瞎猫抓死耗子了。若是真造出来,这鸟铳就全面超过弓弩了。线膛枪和滑膛枪的区别不在于枪口动能,而在于弹道、截面动能和存能。简单地说,就是在同样的枪口动能下,二百米处线膛枪弹的存能,等于或大于一百米处的滑膛枪弹,这等于把有效射程提高了一倍以上。虽然现在量产线膛有困难,但是可以把它发给少量神射手,作为狙击用。毕竟,虽然明朝合格的火绳枪质量不错,内膛光滑、大小一致,用同口径弹,准星照门齐备,药弹比例高、初速高、弹道直等一大堆优点,却改变不了球形弹那差劲的弹道性能。(1) 走出铁匠铺,马佳又来到校场,检视将士们的cao练。说道cao练,又是让他头疼:不是兵员,而是阵型。经过数月来他与毕二遇、陈捷等人反复布演筹算,最终确定一队的布阵宽度以七尺为宜:五名rou搏兵在前,分别是队长、两叉枪手、两钩镰刀手,敌远射箭,敌近戳砍;六名铳枪兵,敌远用铳,敌近用刺刀。 官兵们使用地鸟铳还不是林黄二位铁匠所造,而是来自于京师的戊字库。这也扯出一大笑话:贮存多年的鸟铳,木床已经朽坏,工部忙换成鲁密式发往前线。好嘛,九边没得用,京营不训练,大批的精良火器就放在各个厂、库里睡大觉。(2) 但是,这样的阵型只适合步兵司,不能用于骑兵司。因为形成方阵后,中央的空地容不下那么多的马匹,就算是一队分为一丈的宽度都勉强。 这样一来,骑兵方阵的火力密度就受到影响。虽然一丈得两铳,不比唐宋的强弩阵少,但是马佳喜欢更大的火力密度和强度----这是现代军事的熏陶。当然,古代也常有这样的例子,比如匈奴冒顿、汉代的虞诩。马佳要做的,就是让这些深入每个士兵的脑子里,因为,这个时代的文盲、军盲实在是太多了。 训练完后,马佳又在下午给伍长以上讲解基础兵法:“诸位将士,弟兄们!打仗,不能光靠蛮干,要动脑子。双拳难敌四手,就算你能打,一百个建夷,围着你打,也够杀你了吧?所以,我们要尽量避免被比我们多的敌人围住。怎么办呢?第一,哨探要严,尽早弄清敌人状况。第二,就要打算盘。很简单,骑兵队下马布阵,占地一丈宽,一旗三丈,一哨就是九丈;步兵一队七尺,一旗二丈一,一哨六丈三。只要你们发现路宽大于自个的阵型,就要考虑后撤,因为很难守住,切记,切记!” 晚上,马佳回到自己的小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就倒在炕上。 “回来了,累坏了吧。”乌云珠见马佳回来,立即打来一盆热水,给马佳泡脚。 马佳被热水和小手的揉搓缓过精神来,坐起来,怔怔地望着低头给自己洗脚的乌云珠,心中一阵惭愧,不禁轻轻地说道:“珠儿,苦了你了。” 乌云珠螓首一顿,随即笑道:“哪里,我做这些,欢喜还来不及呢。你在外练兵,也是为了早日打败建州,为我们叶赫报仇,为所有被努尔哈赤欺压的女真人报仇!”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马佳难过地说,伸出双手抱起乌云珠,让她躺在自己的臂弯。 “我再去爹娘那说说,早点把你娶过门。” “可是,胡家小姐可是先和你定下了亲,你爹娘、还有死去的马总兵亲自定的。”乌云珠轻轻地回答着,长长的睫毛闪得更快了。 “不管他!”马佳气恼道,“兵荒马乱的,哪个晓得这胡小姐是死是活,身在何处?我爹娘也是死脑筋,难道一天找不到胡小姐,我就不成亲了?” “可是。”乌云珠弱弱地说:“还有,我是女真女子,你是汉家的官爷。大明的把总娶一个女真人为妻,李如柏的祸事,才过去不久呢。” “那李如柏娶的是舒尔哈奇的女儿,最重要的是,他望敌而逃。这完全不一样。”马佳反驳着说。其实他心中也一惊,知道乌云珠已经猜到自己爹娘不肯答应婚事的真正原因。于是又宽慰她道:“我这个把总,说起来算个官了,其实是一时的。等不打仗了,或是那位上官瞧我不顺眼,就卸甲归田了。我立了这么多功,只是封了个空头百户,没实领。卫所的千百户都是世袭,没多少空位子让我这后进做。所以,离开营兵,我就跟老百姓一样了。” 乌云珠听着发笑,回道:“就算你以后丢官,现在也还是官呀,我等小百姓还不是要作揖跪拜?” 马佳点头道:“对,现在。我现在就去和爹娘说。”说着捧起乌云珠的螓首,在秀额上轻轻一吻,接着跳下炕,推门而出。 “哎,披件袍子再走。”乌云珠叫道。 马佳摆摆手道:“不用了,你也早点回爷爷那去吧。” 乌云珠怔怔地望着马佳远去的身影,两行珠泪,再也忍不住地滴落下来。 一个月后,熊廷弼在辽阳东校场检视诸军cao练,他来到马佳这一司,向跪拜的马佳等人颔首道:“嗯,诸位将士辛苦了,开始演练吧。” “得令!”马佳高声应命,然后手举小黄旗,下令道:“一哨听令,各就各位,战斗队形。杀手半跪,铳手瞄准,前方六十步,骑兵靶,三轮连射,开火!” 鼓手一击:“咚!“ 喇叭手一吹:“克鲁。。。” “呯!”铳口白烟冒起 再鼓再吹,“呯!” “嘭!”虎蹲炮发。 三鼓三吹,“呯!”
三铳打完,两杀手起立,满弓射一箭,随即收弓,拿起钩镰刀。接着全体杀手起立,鼓吹齐鸣,大呼齐进,铳手刺刀跟随,“杀!杀!杀!” 三冲完毕,战队立定,马佳又挥动小黄旗,下令道:“二哨换上,一哨退下,如式照做一遍。” 随即,一哨每队收紧,二哨每队从一哨每队的间隙插上,重新站好,然后一哨整齐后退。一哨每队原占七尺,收紧时,两列占宽三尺余,正好空出间隙让后面的一队插上。 五哨演练毕,马佳转身向熊廷弼复命道:“禀经略,我司五哨演练完毕,请讲评。” “嗯。”熊廷弼捻须微笑,招手道:“尔来,为何你司阵型这般紧凑,还有,既然六十步开始打铳,这杀手还有时间射箭吗,只怕敌马已冲到二十步内了吧?” 马佳抱拳道:“回经略,这是末将为求射打的准狠而定。骑兵驰骋,间隔一般不小于一步,为的是拨转回马方便和不至于前后践踏。所以,一般来说,一丈两铳是足够了。但是,战场之上,铳难免不发或打不准,故而,末将排布了这个密阵,以求每一行内的敌人都被打中。此外,若是敌骑不顾拥挤践踏,密密冲来,末将还准备把铳手排成三人一行,密集攒射。至于杀手射箭,如经略所言,通常是不用的,只是为了让杀手熟习长兵,以备不虞。” “好,赏银五两!”熊廷弼赞道,接着又问:“鸟铳可及二百步,你却六十步而发,势险节短,符合兵法。但,是否近了点,不能再远点吗?” 马佳答道:“回经略,平时练习,打的多是百步。今日演习,末将是照实战而定。平时百步打得好,临敌时纵有心慌手乱,拉近到六十步,也可如常。况且,建夷冲阵的骑兵多是‘死兵’,人马都披甲,甲片也是精铁打造。百步之外,一般的鸟铳难以打穿马甲后重创马匹,使之立仆,而我要的就是‘立仆’。我试过,六十步挨铳,三分之一的建夷披甲马会立仆,倒在一丈内;三分之一的马匹,前冲五步内;剩下的强健之马,最多冲出十步就要倒下。(3)” “不错!飞将军李广发箭,数十步内,估不中不轻发,一发,应弦而倒。今日观来,君实得之,嗬嗬嗬。来人,再赏肥羊十只飨士!” “谢经略!”马佳等人拜道。 “呵呵。”熊廷弼兴意为减,接着朗声道:“看今日军势,已颇雄壮,而辽阳城壕已竣。过几日,我当集大军北上,修筑沈阳,汝等当为前驱,还望再接再厉,无负我意。” “末将领命!”马佳一听,心想,完了,和乌云珠的婚事又要往后推了。 (1)强调:合格的明朝火绳枪的技术标准很高。以往穿越的书,总是把拿破仑时代欧洲的滑膛燧发枪当成利器。其实,那些枪的设计和制造就是本着牺牲精确性和命中率的,根本不比明朝的强。真要说那些枪的优势,无非发火率高一些、发射速度快一点,容易大量生产。 (2)此事取材于《徐光启集》中的《谨陈任内事理疏》,二千门,试枪时只有几只炸损。类似的情况就太多了,可以这么说,这类事件贯穿于明王朝始终,是防内、节约等思维的产物。当然,清朝也一样。 (3)这里,笔者是尽量接近真实的算。合格的鸟铳,在百步处的末端动能,通常可以打穿一寸厚木板(明朝,通常最差也应该是轻松木或白扬木)两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