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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节 大哉,熊廷弼(下)

    十一月,朔风飞扬,雪借风势,冰封万里。

    迎着刺骨的寒风、置身千里雪原,马佳带领百余精骑,撒开二十里斥候,兵锋直指抚顺关。这次出兵,熊廷弼力排众议,并且亲自上阵,令众将无不感佩其勇气决心。总兵贺世贤义不容辞,带领一千亲兵保着熊廷弼上路,他临行前嘱咐马佳:一定要仔细探明敌情,一有不测,须誓死保着熊经略回辽阳!

    “有熊经略这般英雄了得的文官统领,是我等武将的福气啊!”马佳脑海中不时浮现出贺世贤说出这番话时的钦佩表情,心中越发笃定:跟着熊经略,杀敌立功。

    斥候队沿着浑河东进,一路之上,随处可见后金兵烧杀劫掠后留下的残垣断壁,皑皑的白雪中,仍然隐隐可见森森的白骨,似乎在诉说着死者生前所遭受的凌辱和虐杀。

    马佳立马叹道:“自去年四月以来,建夷荼毒南北,至今沈阳以东九十里,人烟断绝。大半年呐,我大明官兵又杀回来了,熊经略真是一身虎胆呐。”

    毕二遇深有同感:“出其不意,冒雪出击。看似行险,其实不然。这一招,恰恰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再加上精骑往来、风驰电掣,正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两者结合,再借天公作美,大雪笼罩,正是妙算奇策!”

    正在此时,塘马来报道:“报,遇到建夷数十名,陈旗总请求援兵。”

    “好!”马佳叫道,“二旗随我前去增援,三旗速报中军!”话音未落,马已纵出。

    “呵呵,真是贪功呀。”毕二遇望着远去的骠骑笑道,言毕吩咐手下行事。黑虎哨的斥候是这样分的:按戚继光法,每隔大约一里为一站,使前后相望能够看见。兵力分配,最前面是陈捷率本旗一队为前锋,其余每三人一站,负责传递消息;第九站是百总马佳的二旗,随时准备应援;再后面,是毕二遇的三旗,也是三人一站,来回传递消息。斥候传递消息,主要用旗帜,只有碰到五百人以上的敌方大军时,才抽出一人骑马后报。

    马佳赶到陈捷这里,只见陈捷已经聚集起二十来人。陈捷看到他,也不客气,顾自说道:“前方一里处有二十多个鞑子,他们先是想吃掉我这一队,追到这里,见我也聚起不少人,显然有些犹豫。不过,看来还是要打,因为,他们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马佳奋然道:“还等什么,当断则断,先杀了这批建奴再说。陈捷左翼,我右翼,包抄过去。”说着提起钩镰刀,大喝一声:“兄弟们,杀敌立功!”

    “笃笃笃。。。。。。”铁蹄击打在厚厚的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回声,仿佛悠远的战鼓,五六十骑在茫茫的河滩雪原上分出两股洪流,向东席卷而去。

    “杀!”马佳一骑当先,起刀朝一名金兵砍去。

    “笃!”刀头磕起枪杆,升到高位,随即顺势劈下。

    “啊!”那名金兵惨叫一声,由左脸至右胸现出一道血线,摔落下马。

    “千金难买一声响,哈哈!”马佳大笑道,也不去看他死了没有,继续朝金兵队形的侧后杀去,准备掉头合围。

    这“千金难买一声响”,是明朝的武术名言。因为兵器相抗,尤其是短兵器对抗长兵器,想一招就砍戳到对方身上是不容易的;比较稳妥的方法就是先革开敌人的兵器,使他暂时威胁不到我,而我乘隙杀上,取他性命。只要革到了,肯定会发出声响,所以有“千金”之称。传说中抗战时期大刀队的斜上再下的刀法,就是这一古老武术技法的体现。

    “呯,噗,啊!”一阵兵刃拼杀后,马佳率队冲到金兵阵后,他随即拨马回转,大喝一声:“一个不留,杀光他们,杀!”

    “杀!”众将士跟着发出暴喝,人马都瞪红双眼,朝剩下的金兵围杀过去。

    “嘭!”钢刃与铁甲的撞击声再次大噪。眼见生还无望的金兵也发出垂死的怒吼,催动坐骑拼命冲撞。

    “噗噗噗。”金兵被一个个戳砍下马,最终,只剩下二十多匹战马孤零零站在明军的包围圈中。

    少顷,包二向马佳上报战损道:“百总,斩首二十三,俘虏两个,活捉战马二十匹。我军死五人,伤十一人。”言毕小声道:“是不是太过了,都是从开原就跟着的老兄弟,太可惜了。”

    马佳也是一阵心痛,随即沉声道:“熊公会厚加抚恤的。这次经略是轻兵突进,必须把一切发现的建夷探子捕杀,以保证熊公的安全,记住,这是大事。”

    “是,我也晓得,只是可惜。”包二微叹道。

    陈捷也发话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就是现在好兵难招了,铁岭、懿路都没人了,重新招人,信不过不说,武艺好坏也难说。”

    “是啊。”马佳沉思,新兵训练,就算条件好的,也要半年才能上阵,这委实让人头疼。

    忽然,他想到一点,忙问道:“包二,俘虏问出什么话没有?按建夷的常法,如果有大军地话,这二十五人后还有二百。”

    包二答道:“没有,嘴硬得很,我已经派人往前探查去了。我估摸着不会有,这天寒地冻的,而且他们一人不到一匹马,也不像长途哨探的。”

    陈捷沉声道:“我去,撬开他们的嘴。”

    “啊!啊!哦啊!”随着连声惨叫的结束,陈捷提着滴血的匕首回来,轻出一口气道:“宰掉一个,套出几句。奴酋在界藩建了个窝,抚顺的建夷大官都去那猫冬了,他们这些是出来打猎找rou吃的。抚顺被建夷拆了个七八,住不下大军,也就一两百守堡的哨兵。”

    “好呀,我看,咱们上去,夺了抚顺。”包二拍胸叫道。

    马佳也是很兴奋,但也冷静道:“先派人报告熊经略,我们这就去抚顺城外五里驻扎。”

    “得令!”众人轰然应诺。

    等到贺世贤领着一千精骑护着熊廷弼来到抚顺城下时,城中的金兵早已闻风远遁。熊廷弼环顾左右笑道:“此番行险算是博对了,建夷果然无备。中军,速速摆开旗幡香案,我要为战死此地的大明忠义将士祭灵!”

    “末将遵命!”众人都激动得喉头发颤。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

    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熊廷弼哽咽着念完悼诗,向象征死难将士的灵位缓缓三叩首。生冷的北风呼啸而过,雪白的招魂幡高高飘荡,把在场明军的哀思传向远方。

    良久,熊廷弼奋然上马,大喝道:“众将士听令,向抚顺关前进!”

    “得令!”众将士大声应诺。

    贺世贤等人大惊,赶上低声劝道:“熊公,抚顺城外祭灵便好了,众将士已经感激不尽了,请您三思!”

    熊廷弼慨然笑道:“哈哈,尔等勿忧,此处距奴酋新巢界藩至少六七十里,且多山路,雪天往来调兵,非六七个时辰不能办。且我有汝等上前壮士相伴,何惧之有?击鼓,进兵!”

    “呜嘟。。。咚。。。克鲁。。。咚。”被熊廷弼激起满身豪气的明军吹号敲鼓,大大咧咧迈向抚顺关。

    一路上,熊廷弼扬鞭马上,指点江山:“过了这个山头,可以扎营。嗯,好地方,左边有河水做源,右边山脉高远,可以屏蔽敌军,后路开阔,不惧敌军绕路夹击。”

    “这里,左右的山头小了点,敌人费不了多少时辰便可绕过邀击,不好扎营。但也可一战,伏兵就藏在山后,刚才过去的地方劄老营。”

    “这段路,太窄,打不了大仗,宜于诱敌深入,设伏歼之!”

    “熊公高见,我等佩服。”众将恭维道。

    “哈哈哈。”熊廷弼大笑,他见过了甲板,抚顺关就在眼前,便大喝道:“取我弓来!”

    亲兵递上弓箭,熊廷弼怒气开弓,沉声道:“叛贼努尔哈赤,本官定要取尔狗命!”说罢,嗖嗖嗖连射三箭。

    众明军见状,也鼓噪大呼,射箭发铳,士气高涨到极点。

    翌日,努尔哈赤拿着斥候拾来的羽箭,呆了半响,轻笑道:“杀了个杜疯子,又来个熊疯子。不过,此疯非彼疯,是有脑子的。也罢,今年多场大战,伤疲太多,粮草又多在赫图阿拉,就守他一回。”

    随即,他吩咐道:“传令堵塞谷道,严加防范,不得出击,违令者,斩!”

    “喳!”诸王臣舒了一口气。(1)

    (1)开原战后,努尔哈赤强行命大军驻扎界藩,牧马备战,使得习惯了“打完回家”的建州兵将困苦不已,接着又有叶赫、铁岭、宰赛之役,到了十月才停下,且不说伤亡,肯定很劳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