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醉魂应逐凌波梦 6
潘岳轩歪在椅子上,神情之间蓦地就溢满了绝望! 他想,他想!他的想象和真实多么的不同啊!他想! 胸臆间有什么狠狠地撞着,他感到自己的肋骨,象要被折断一样地疼。 肋骨……如果西方的那个故事有根由,那么我的女人应该是象我的一根肋骨!她离我的心那么近,她自然会清楚地看到我的心——看到我的心路,看清我的脉理,她其实是在保护着我的心脏啊! 至少,这个故事的初衷,这个故事的初衷不是吗?夫妻,夫妻本是生而一体福祸共享悲欢共担的啊! 难道不是? 不是…… 潘岳轩的眼睛红了起来。他大大地睁着眼睛,拼命地扼抑自己的泪水。头脑里残存的那点理智,使他不愿意在人前落泪。 这个看起来儒弱的男人,其实心上有那么强烈的倔强。不是他维护自己的形象,而是人们,谁,会理解他的无奈绝望呵? 他之所以常常到这家饭馆来,是因为这家老板和老板娘是外地人。他不想去那些熟人尤其是镇上的乡亲开的饭馆,除了避免结账是推推让让的麻烦,还有就是……就是大部分人见了他都常常会有意无意地提到他的“老泰山”“岳母”还有“妻子”。他不想提这些人,至少,他想安安静静地做自己——他甚至想过如果和这些人没有关系,他的生活该是一副什么样子呢? 乡民们那种与贪婪相连的淳朴,近乎戏谑的打趣,甚至,那些多少带那么点羡慕的扯淡,他都不喜欢。 我是潘岳轩! 他想:我是教师潘岳轩!我的学生对我是认可的,我的课堂,我的讲解,我的机智我的知识……我是我自己,我是潘岳轩啊! 他想:我是诗人潘岳轩我……他的泪一滑,从他腮边落下来。他慌忙将他抹去——他的手有些颤抖,有些摇晃,但是他还没有醉。 诗人?诗人潘岳轩?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潘岳轩做过诗人吗?这事情这么遥远,像盘古开天辟地一样的遥远,像天边的云影一般不可触及了。 诗……诗是什么东西?诗人是什么东西?诗人既不是他的职业,——诗人是一种职业吗?这个地方的人也没有人关心诗人。经济的改革开放如此轻易地赢得了人心,而精神上的东西,却无端开始被淡忘被嘲弄被奚落了! 诗,大概在他们眼里,确乎只是文字游戏,与其他的一切无关的了。 有一种人是幸福的。因为当他们的口袋鼓起来的之后,他们的心灵就可以饱胀,他们的精神就得以刚强,他们的灵魂,在他们自己看来,就是高尚的了——或者,至少是高人一等的了。 可是他们有灵魂吗? 潘岳轩不确定了。有灵魂吗?这大概是西方人很热门的一种讨论了。有魂魄吗?有鬼吗?这才是国人讨论的东西。灵魂这两个字似乎在西方文化里多了那么一层形而上的意味,也许是因为西方的哲学家,也许是因为柏拉图吧! 可是他自己有灵魂吗? 他自己如果有灵魂的话,为什么他最近常常觉得自己类似于一种行尸走rou了呢? 是的。每天吃饭,睡觉,看电视,或者和朋友同事喝点酒。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再理会。除了课堂上的那几十分钟他离本来的自己近一些,其余的时候,他还是那个潘岳轩吗?他是谁……到底……是谁? 如果注定他就该是这样一个人,那么当初他的那些热望,那些期待,那些目标,又是什么呢?难道是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东西? 那个梦,好长,好长啊—— 而从那个梦里,他直接地就跨入这个梦了。可是这个梦,却为什么他再也走不出去了? 可是奇怪的是,生活如梦一般,夜里却常常睡不着了。他的妻子是一个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的女人。工作满意,家庭满意,生活满意,更重要的是她的儿子最令她满意——或者说,孩子是足以令她骄傲的!孩子长得极像潘岳轩,个子现在几乎比爸爸还高了。现在的孩子营养好,运动也多,一般都比父辈要高。潘岳轩的个子在同龄人离也算是中上的了,可是儿子一眨眼就快赶上他爸了!今年儿子上高二了,马上就考大学了,他的聪明也继承了他爸爸,看现在在学校的成绩,考个大学应该没有问题吧。 所以潘岳轩的妻子张含绮是满意的。她不知多少回听到别人赞美她老公的风度人品,赞美儿子懂事听话是个帅小伙子。 她还图啥? 而潘岳轩却一天天地消沉下去。这是她的妻子没有留意到得。一个自我感觉如此幸福的女人和母亲,是不会留意这些的。家里一切无忧,儿子前途正好来日方长,她要是再不知足,那不是杞人忧天,就是神经不正常了。
岳轩只不过最近有点爱喝酒而已。在她看来男人喝喝酒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都说喝酒的男人才是真男人,不喝酒,那应酬场合上多难看多难为情啊! 可是潘岳轩最近喝得太多了。次数多,量也多。这个初中毕业凭父亲的关系参加了培训就分到银行里并且顺利地做了一个小部门管理的女人并不知道,一个男人,或者一个喝酒的男人,如果在家里开始独自喝酒了,那就证明,他对酒是上瘾了。上瘾有什么不好呢?反正她家条件还可以,至少,供岳轩喝酒是没有问题的。何况教师工资也在涨嘛! 而潘岳轩,他甚至有些依赖酒了。在家里吃饭的时候,不管有没有合口的菜,他都会倒上三四两,默默地喝酒。儿子住校,两个人话不多,妻子忙完碗盘碟盏还要赶紧收拾家务。潘岳轩则会在客厅里沙发上拽过一个靠垫,对着电视机,带看带不看地,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这个人的好处就在这里,从来很少借酒撒风。 不过,这个人的不好可能也在这里,因为这种性格的男人心事太重了:凡事过分总没有好处的,身体负重和心理负重都是一个道理,都不可以超负荷。 虽然,只是心理的负荷张含绮这个女人看不到罢了。看不到的东西,她是懒得多动脑筋的。 因此潘岳轩,就只剩下自己了。 潘岳轩对着杯子里剩下的一点酒,努力地保持清醒。他很少醉,而且他平日里有意无意地避免喝醉。因为,因为……因为那个叫宇文弥裳的学生有一次看到他醉酒了,那次他是真的过量了,然后…… 他突然想起宇文弥裳,心中激荡地一暖,又莫名微微地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