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失去的笑容
徐绍风远远的看到前方火起,骑马奔至近前时,整个村子已化作一片焦土。他立刻跳下白马,进村查看。 沿着烧毁倒塌的屋子逐一查探,这里的所见令他触目惊心。村内到处是燃木断梁,每户房屋里,都躺着几名浑身焦黑的死者。他在一片灰黑中仔细搜寻,希望能找到劫后余生之人,然而结果却令人失望,全村上下几十口人,竟无一人存活。 查过整个村子后,他突生疑念,这些死于火中的村民大多死于床榻之上,并且均无挣扎过的痕迹。火势如此之大,怎会无一人惊醒?他心念一动,莫不是有人将这些村民杀死后,才放火掩盖。他找到一具烧毁得不太严重的尸体,果然在要害处发现伤口。 他的目中升起一道浓烈的冷寒,能做到这种地步的,恐怕只有他正在追踪的那伙人。究竟有何等的深仇大恨,要将全村人屠尽后又放火烧村,而且竟连老人和孩子也不放过!这伙人实在太过歹毒!他的手紧紧握住剑柄,愤然上马,沿路追去。 夜已过去大半,天边翻滚起大片的乌云,将残缺的月严密的挡起,天空暗如浓墨,漫天漫地的直泼下来,将所视的一切皆染成同一种颜色。 想起刚才的所见,徐绍风胸中的怒意似天边的乌云翻滚不休。江湖之上,虽因比武械斗伤人害命的事情屡屡发生,但即便是穷凶极恶的大盗,若非情非得已,也不屑去杀毫无武功的平民百姓。这伙人到底是何种的铁石心肠,竟能向睡梦中的老幼妇孺挥刀! 似是察觉到他的怒意,奔跑中的白马突然停步抬蹄,昂头对天,“吐噜噜”的打了一个响鼻。 徐绍风忽然冷静下来。 不对!这伙人杀人放火的手段如此干净利落,必定不是等闲的匪盗,自己实在不应轻举妄动,何况小花还在他们手中,更该小心行事。 他强按下心中的怒火,勒住白马,提气运功,让寒天真气舒缓的从丹田沿着任督二脉走了一圈。运功一小周天后,寒天真气的冰寒之意令他的头脑回复平日的清明冷静。 当前最为紧要的事是要把路小花从那伙人手中平安无事的救出来! 前方蜿蜒的小路上,影影绰绰的现出默然行进中的马队。徐绍风拉动缰绳,示意白马轻蹄缓行,借助黑夜藏匿起行踪,悄然尾随在那伙人之后。 …… 一道闪电划破黑暗的夜空,狂风猛烈的将天边的乌云卷起,雷鸣过后,暴雨如瓢泼。 尚天华的马队冒雨急行,行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寻到一处破败的小庙避雨。 小庙年久失修,暴雨之下,房梁处落水纷纷。一行人鱼贯而入,各寻不太漏雨的地方坐下,倾刻间将这座小庙坐满。尚天华走到佛台旁一处较为干燥的地方坐下,对跟在身后的路小花摆头示意,命她坐在对面。 小庙里面仅供奉了一尊不大的佛像,高约三尺。因久无香火供养,佛像破损严重,已看不太清楚原来的模样。佛像的左半边脸上的彩漆剥落尤为严重,露出里面的暗色泥胎,使原本慈眉善目的佛像,显露出几分狰狞之意。 刘海算让程青协去找可以生火的东西,让众人取暖。程青协在小庙内转了一圈,并无可用之物,便拆了佛台前的贡桌,充作木柴。庙顶不停的渗水,贡桌早已被浸了雨水,程青协引火去点,半天无法燃着,反而冒出一股呛人的浓烟。 刘海算训斥了程青协几句,让他用内力先将木柴烘干。程青协费了半天力,这才把火点上。 马成戟坐在火堆旁,一边拧着湿答答的衣服,一边向孙木雷报怨道:“老雷,你以后办事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莽撞,害得我们有床不能睡,要在这个鬼地方过夜。”自从他们杀官劫银之后,为了快速远离现场,隐匿行踪,他们已接连赶了三天的路,好不容易堂主同意在小村歇口气,却被孙木雷害得又要赶路。 孙木雷“哼”了一声,闷声道:“我去值夜。”今晚堂主平白无故的让他值夜,却惹出这许多事端,他也憋着一肚子的无名火。他重新穿戴好蓑衣竹笠,冒雨出门。 一阵猛烈的风雨随着孙木雷的出入直扑进来,程青协忙起身将门关好。过了些时候,门外的风雨声似乎略小了一些,却仍不见停歇。小庙里的众人补觉的补觉,练功的练功,程青协一直守在火堆边看火,此时也打起哈欠,半合上眼睛。 一屋子的人里,只有路小花一人毫无睡意,她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呆呆的望着火堆。火光如狂蛇般扭动,忽明忽暗的映在众人脸上,舞动出凌乱而又神秘的灰黑节奏。被雨水打透的衣裳已慢慢烘干,但一股刻骨寒冷的感觉却仍令她不停的打着哆嗦。 …… 暴雨来得极其突然,徐绍风全身都被雨水淋透,但他毫不在意,心中反升出一丝喜意。这样的暴雨正适合藏匿行踪,对方更不容易发现正在跟踪中的他。看到那伙人进入小庙避雨,他将白马藏在较远处的树林里,趁着雨势悄然接近小庙,飘身伏上屋顶。 借着屋顶的破洞探目下视,他的心脏不由陡的一跳。虽已预计了这伙人武力不凡,但一见之下,实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细观这伙人的神态与呼吸方式,他发现,这伙人中除看守火堆的青年人看起来武功较弱外,其余几人皆非寻常江湖好手能比。其中有一、两人已臻至一流水准,为首那名锦袍公子的功力更是高深。这么多的高手聚集一堂,他不得不更加小心的隐藏自己。他仔细的把呼吸淡化在风雨声中,并让寒天真气不停的在周身内运转,使体温降至与室外温度相同。 望着一直无眠,瞪大双眼发呆的路小花,他的心中隐隐作痛。听莫小雨说起,路小花被抓不过是五、六天之前的事情,然而就在这短短的五、六天里,竟使一直无忧无虑的路小花染上了忧愁。究竟是什么夺走了她原有的灿烂笑容? 想至此,他恨不能立即跳下去,将她拥在自己的怀里好好安抚。然而,这伙人行动快捷,训练有素,显非一般的江湖人可比,仅凭自己一人之力,实在是人单势孤。他深吸着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只有耐心的等待时机。 时间随着风雨点点滴滴的飘逝,徐绍风左右思量,却始终想不出一个好办法。要从这群强人手中毫发无损的救出路小花,他实在无任何把握。 到底该如何做才能从他们手中救出不会武功的路小花?他攥紧了拳头,忽然恨起自己,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雨水在他的拳头旁汇聚,他心中一动,右手虚抓,停了一会儿,将一件只比拇指盖略大的小物,从一处屋缝向着路小花坠下。无论如何,至少要让她知道自己来了! 寒光微闪,那件小物随着下落的雨滴,轻飘飘的掉落在路小花的右手手背之上。
路小花初时没有注意,只觉手背一凉,她不经意的将目光移到手背。看见那个小物后,她本如木雕般的眼神烁然一动,然后流露出一丝诧异,随即她眼眉一皱,升起一团疑惑,是自己眼花了吗?她一眨不眨的瞪着自己的手背。 “哒”,又是如同雨滴掉落,极轻的一声,一件相同的小物掉落在她的右手背上,触感微凉。 路小花全身猛然一震,快速的伸出左手将那件小物攥在掌心里。 难道是风大哥来了?她抬头向屋顶上望去,目中没来由的浮出一片濡湿。 正在此时,坐在路小花对面一直闭目练功的尚天华忽然睁开了眼睛,锐利的看向路小花。 路小花心中一紧,急忙垂下头。 尚天华盯着路小花看了几眼,怀疑的问道:“你的手里有什么?” 路小花将头垂得更低,轻声道:“什么也没有。” 尚天华疑心大作,沉声命令道:“张开你的手!” 路小花双唇抿起,却将双手攥得更紧。 “张开!”尚天华目光一沉,厉声催促。 路小花的身躯微微颤抖,停了一下,她翻起右手,张开手掌。 尚天华厉目闪过,她的右手里空空如也。 “左手!”尚天华又道。 路小花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瞟了他一眼,缓缓的张开左手。 路小花的左手里除了一小片水渍外,也如右手般空空如也。 尚天华阴沉的盯了她片刻,又合目练功。 片刻后,路小花嘴角微翘,露出一丝得逞后的笑容。 刚才掉落在手背上的是两朵小小的冰花,冰花已被她掌心的热心融化,所以只留下一点儿水渍。 她重新将左手攥起,“小花,小花……”两朵小小的冰花是风大哥在轻轻的唤她,他是想告诉自己,他来了,要她别害怕吧。 嗯,我不害怕!路小花忽然有了勇气。 她眨了眨眼睛,抬手擦掉眼角边的泪珠,对尚天华道:“你好像很不安?” 尚天华闻言睁开眼睛,眉锋一挑:“我为什么要不安?” 路小花扬起下巴:“你杀了官员,抢了贡银,还因此杀了发现你这个秘密的村民,你害怕官差来抓你,心里当然不安。” 尚天华冷冰冰的笑了:“你以为我会害怕官差吗?”他的眼中升起一片怀疑,“倒是你,身为江湖中人,居然会相信官府!”江湖中人向来不与官府来往,而官府也对江湖上的纷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正所谓黑白两道,井水不犯河水。 嗯?江湖中人都不害怕官府吗?路小花惊觉起自己昆仑小师姐的身份,改口道:“我是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仗着武功胡乱杀人,即使不被官差抓住,老天爷也一定会惩罚你!” “神明?如果真有的话,我期待着它的制裁。”尚天华轻蔑的说道,薄唇讥讽的勾了勾,目中忽然闪动起如刀般清冷的光泽。 这个人的目光中总带有令人害怕又费解的东西。路小花垂下头不再说话。 尚天华盯着她看了几眼,再次合上眼睛,专心练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