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地狱

    黑沙暴，若黑夜一般笼罩着这片大沙漠。

    古梦云所驾驶着的筏子，乘着黑沙暴的狂风，在茫茫沙海中，乘风破浪，顺风直行。狂风鼓荡的时候，他们的筏子竟然离地而起，若纸鸢一般在半空中飘飘荡荡。风稍微小点的时候，他们的筏子则是在黄沙上顺风滑行。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这一路上，他们所乘坐的筏子虽颠簸不已，好几次还差点倾覆，又差点被风刮走，但总算还是有惊无险地一路逃了出去。回头望去，那漆黑如墨的黑沙暴已渐渐发灰，筏子也渐渐慢了下来……

    突然，“砰”地一声，筏子撞在了一块深埋于黄沙中的巨石上，筏子被撞得粉碎，古梦云他们三个人就像三块小石头一样，被抛了出去。

    又是“砰”地一声，水花四溅，却是他们三人齐齐落在了水中。

    他们不仅从黑沙暴中逃出生天，竟然还顺着风，到了一处绿洲。既是绿洲，就一定有水，并且一定是一片很大的水面。

    “哈哈，我们还活着！”赫连真浮出水面，一瞬间，简直是恍如隔世，顿时大声欢叫起来。

    石拓风也似孩子一样，在水中猛地一跃，若蛟龙出水，带出冲天的水柱，他也大叫道：“云儿，我们还活着，我们真的活着！”

    古梦云也是欣喜若狂，大声道：“不错，我们都还活着！”

    “可是，你们就快要死了！”这时候，有人站在河岸边，小声地说了这么一句。

    这是一个白发老者，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脸上还蒙着一层薄薄的黑纱。他静静地站在湖边，静静地看着他们。古梦云看到他时，心中“咯噔”一下，不知为何，她只觉得冷。但她还是忍不住出声问他：“老人家，敢问这是什么地方？”

    “地狱！”白发老者居然说了一口流利的官话，虽然他的声音很低，但他们都听得很清楚。

    “地狱？”石拓风笑道：“老人家可也真会开玩笑，这么美的地方，怎么会是地狱？”

    古梦云的心猛地一颤，“地狱？”她心中立即想起了她爹爹古今曾经给她讲过的一则故事。那是在她八岁那年，她整天琢磨着想去沙漠里探险，还偷偷地准备好了干粮、水囊。若不是水灵儿机警，在她即将出发之前拦下了她，后果可真的是不堪设想。

    古今无奈，又不忍心责罚她，便给她讲了这段故事。古今道：“云儿，我知道你很好奇，也知道你很聪明，可你只是个孩子。你不知道沙漠的可怕，大沙漠实在是太大了，大得无边无际！”

    古梦云立即反驳道：“爹爹骗人，大沙漠再怎么大，也会有边际的。哼，我只要朝着一个方向去走，就一定会走出大沙漠。若是一直走下去，说不定哪一天，我还会回到这里呢！”

    古今苦笑道：“这一定是你外公跟你说的，他老人家一直都认为我们生活着的土地并不是方形的，而是像球一样。唉，可你也不想想，若是真的像你外公所说的，我们脚下的土地是一个球状的东西，咱们可是朝上立着的，那其他地方的人、东西岂不是会掉下去！”

    古梦云想了想，道：“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外公说得有道理！如果，爹爹真的担心我会掉下去，那我保证，穿过大沙漠，我就立即回来。不从那一边回来吓您一大跳！”

    见古梦云依旧执拗，古今又跟她说大沙漠里总总可怕之处，比如，沙漠里找不到水、食物，沙漠里还有剧毒的蝎子、蛇，沙漠里也非常容易迷路，而一旦迷了路，就可能永远也走不出来……但这些问题，并不能难住古梦云，更不能吓住古梦云。

    古今无奈地说：“云儿，听老人们讲过，在大沙漠的深处，有一处绿洲，那里水草丰美，土地肥沃。更神奇的是，这片绿洲的四周，尽是沙漠，可那漫天的黄沙居然并不侵袭绿洲。你知道为什么么？”

    古梦云笑道：“爹爹又骗人，既然是在大沙漠里，只要刮风，就一定会有沙子移动。一天、一年、十年、一百年，可能这绿洲不会变样，但一千年、一万年，绿洲又怎么可能不变样呢！”

    古今苦笑道：“你可以不相信，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因为，那里是地狱！”

    “地狱？”古梦云的嘴巴差点笑歪，她大声道：“你们大人不是常说，一个人活在世界上，若是做了很多的坏事，死了之后会下地狱。倘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地狱，那也应该是在地下，是各种恶鬼、坏鬼们呆的地方，又怎么会在大沙漠里呢？并且还是一个水草丰美、土地肥沃的地方！若是真的有那样的地方，那就不是地狱，而是天堂！”

    水灵儿突然走了过来，大声道：“云儿，你知道我们古家堡所收留的是什么人？”

    古梦云道：“娘，孩儿当然知道，他们都是为了躲避追杀，或者厌倦了尘世生活的人。不过，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就是还想活着！”

    “不错！”古梦云道：“可地狱里的人却是那些想死的人，只不过，他们的武功太高，又或者太过骄傲、太过聪明。总之，没有人能杀死他们，可他们又不愿自戕。他们一心想死，却又求死不得。所以，他们选择了自我流放，在大沙漠里，他们找到了这片绿洲。他们给这片绿洲起了个恐怖的名字，叫做地狱！他们都是以‘鬼’自称，并且每日每夜、每一个‘鬼’都绞尽脑汁想要让别的鬼成为真正的鬼！至于外面的人一旦闯入，除非也是像他们一样的人，否则的话，也一定会被他们生生折磨而死！”

    许多时候，人比鬼还要更可怕。

    想到这里，古梦云不禁打了个寒颤。那白发老者听见了，突然开口道：“女娃娃，你是不是害怕了？其实，每个人都会害怕，只有鬼不知道害怕！而我，恰好便是地狱里的催命鬼。等下我将你弄死了，你就不会害怕了。”突然，他又笑了笑，道：“对了，你是不是该感谢我？咱们萍水相逢，我居然可以帮你解脱，永远摆脱‘害怕’二字的折磨。倘若你真的有感激之心，还望你死后见到阎王爷时，一定要告诉他，是我害了你！说不定，阎王老爷发了善心，就会早点将我带到阴间去了！”

    古梦云的身子愈发地冷，赫连真却从未听过地狱的传说，他大笑道：“老人家，你这又何必！你若是真的不想活了，大可以自行了结，又何必害人性命，徒增罪孽！”

    白发老者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人之性命，乃父母精血所造，母亲十月怀胎，受了多少苦楚，父母又将呱呱坠地的小孩子养成大人，又付出了多少的精力。老夫再不肖，又怎么可能自行了断！那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心血！”

    赫连真更觉奇怪，道：“既然你的性命不能自行了断，那你又怎么可以去了结别人的性命，莫非，别人就不是父母生养的？”

    白发老者冷笑道：“那倒不是，只不过，别人的父母与我何干？十年之前，我求死而不能。来到这里后，也是不能就死。唉，你们一定想不出一个人想死却又不能够的苦闷！后来，地狱里的一个小鬼曾告诉我，若是想要能早点死去，在这地狱里倒是有几个法子。”

    古梦云不禁好奇道：“却不知是什么样的法子？”

    白发老者道：“杀人，不停地杀人。那个小鬼告诉我，杀更多的人，会让自己的罪孽更加深重，说不定阎王爷就会早点让判官在生死簿上划掉自己的名字。更有意思的是，杀人的时候，有时候也会增加自己被人杀死的机率。正如那句‘杀人者，人恒杀之’。倘若这样还不能就死，那就杀光身边所有的人，尤其是在地狱里，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那该是怎样的孤单与寂寞！说不定就会饿死、孤单死……”

    赫连真的上下牙齿已经打起了寒颤，颤声道：“那、那您、已经杀、杀了多少、人？”

    白发老者叹息道：“多乎者，不多也。实不相瞒，老夫差不多有一年没有再杀人了！”

    石拓风连忙道：“是不是前辈您终于醒悟，知道杀人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不是！”白发老者道：“是我将地狱里所有的人都杀尽了，所有的‘鬼’都已到阎王老爷那里去报到了。唉，这些‘鬼’早就想死了，他们一定是感激我，是我让他们终于脱离了尘世的苦海。所以，他们到了阎王那里，竟也不告我的恶状！阎王老爷竟然也没有派牛头马面前来拘我。不瞒三位，我已经有整整一年没有杀过人了，我计算过，这十年中，我一共杀死了九十七个人。所以，我特别许下诺言，倘若我还没有寂寞死、忏悔死，或者被外面进来的人杀死，那我就会在杀死一百个人之后，再将自己杀死！”

    白发老者纵声大笑道：“天可怜见，我寂寞了整整一年的时间，今日，终于又见到了新来者，恰巧，你们还是三个人。等下我会将你们一一杀死，如果你们觉得活着不快乐，那我会让你们死得更加地痛苦，我有很多杀人的法子。总之，杀死你们之后，我就可以解脱了！”他说着、说着，眼角竟然流出了泪。

    这是什么逻辑？石拓风见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事，却从未听过这样的话。活着已是不易，活着、想死，却又不能够，这样的人心理该有多扭曲，他所做出的事又该有多疯狂！

    石拓风心底里已觉得了害怕，但他还是挺直了胸脯，大踏步走到白发老者身前，恰好挡住了古梦云，冷冷道：“老人家，你真的很想死？”

    “不错！”白发老者傲然道：“老夫一大把年纪，半截身子已进了黄土，又何必骗你们这些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