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尘情痴恋
正想时,那牢门早已大开,裴冲望去,见那王兮兮虽然一张俏脸依旧泪痕未干,满面凄楚,却又与往常略有不同。但见她神色略有些慌张,当先趋步快走。后头跟着的婢女也已换做他人,那侍女生的人高马大,一手提了带鞘宝剑,一手捉着偌大食盒,脸上蒙着块青色丝巾,看不清面目,与往日那名娇小玲珑的侍女大为不同。 多日来每逢与这王兮兮会面,裴冲愈见尴尬。这王兮兮对自己一片痴心,却不巧正是杀害自己满门,与之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大仇人之义女,教人如何自处!裴冲心下翻滚,面上却并不表现,故作冷漠转过身去。 王兮兮却早已习惯,得近前自顾将那食盒打开,但见佳肴奇珍、水陆齐备,更有一葫芦大内藏酒放于其内。裴冲闻得酒香,抻手拿过师姐赠给的葫芦拔开塞子吃了一口。待回身瞥眼一看,却正见那婢女手中宝剑好生眼熟,不是师父临终传给师姐的“凰剑”又是什么? 裴冲略作迟疑,道:“还请王姑娘将那宝剑还给在下!” 王兮兮闻言慌忙将那凰剑递了过去,道:“冲哥你可好些了么?” 裴冲道:“不劳姑娘挂碍,在下好得很!” 王兮兮眼见裴冲一身邋遢,再也不复昔日英凛,不由流下泪来,少顷片刻微止眼泪,哽咽道:“冲哥!我与干爹整日介理论,求他放你离去,但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每次他都大发雷霆。这么多年了,干爹他什么时候对我发过脾气,他这是怎么了!冲哥,你可能跟我说说,你俩到底有什么误会,闹得这么不痛快!” 裴冲闻言向嘴里猛地灌了一口烈酒,冷笑不止,道:“我与你义父有着灭门之恨,在下早已与他不共戴天,今生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你说说这却是什么误会?教我如何才能痛快?” 王兮兮闻言却一脸不解之色,道:“这又有什么?干爹他经常都会杀人,不但自己杀人,还命令手下杀人,几天里也不知要杀几百几十个才行。如果干爹不小心杀错了人,害了冲哥的家里人,我去求我干爹让他给你认个错便是了。干爹不想放你走,看在我的面儿上向你认个错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冲哥就不必走了,也不会违逆了干爹的意愿,更能长久的陪伴着我,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裴冲听罢却是勃然大怒,一脚将那食盒踢翻,一时香味弥漫,汤汁、菜肴、鱼rou淌了个狼藉,骂道:“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先前裴某还当你是个难得的好女子,哼,却没想到竟视人命如草芥,如此蛇蝎心肠!” 王兮兮吓了一跳,俏脸唰的苍白,急张拘诸,慌忙摆手道:“冲哥你怎么了?我不说就是了!我哪里不好,我可以改啊!” 裴冲兀自怒气冲冲,有心再骂上两句,但想起王兮兮多日来的情深意切、悉心照料,心肠却怎么也硬不起来,霍然转身,冷冷道:“你走吧!莫要再来看我,裴某消受不起!” 王兮兮闻言登时便即哭了,抽泣道:“冲哥你不要赶我走,我真的不说了!” 眼见裴冲默然良久,方才叹了口气,王兮兮不禁也松了口气,略微止住些哭声,哽咽道:“冲哥,咱不说别的,你知道我这次来是干什么的么?” 裴冲实在不想出言答话,但那王兮兮良久尚自杵着不走,无奈转头看道:“做什么?” 王兮兮并不答话,强颜一笑,冲那一旁高大婢女道:“小月还愣着干么?还不快快脱衣服?” 那婢女虽然生的高大,胆子却似乎极小,好像极为惧怕王兮兮。闻言更是吓了一个哆嗦,忙不迭便即宽衣解带开来! 裴冲见状却吓了一跳,他虽也有些潇洒不羁,但自从家门兴来惨烈,加之经历了师姐之事,早已收敛了性子。且又自幼习学孔孟之道,尊礼敬法自不必多说,男女之嫌又怎会不知。当即便涨红了脸面,忙道:“姑娘请自重,男女有别,怎可胡乱脱衣,万万使不得!”说罢早已回转了脸面,不敢多看。 那婢女闻言也羞了个大红脸,怔然不知如何是好。王兮兮见了却是冷哼一声,道:“你干么?还不快点儿脱!” 眼见裴冲还要阻止,不由破涕而笑,道:“冲哥莫要误会,我是让小月跟你换了衣衫行头,也好能让冲哥随我蒙混出去!为此,我还特地选了这么一个身材跟你相仿的丫鬟哩!” 裴冲这才明白,但那脸上却是更窘,王兮兮见裴冲还未动作,不禁蹙眉,催促道:“冲哥你也别呆着了,快快褪了衣裤,好与小月将行头换将过来!” 裴冲生得八尺威猛,生平却是头一次现了忸怩之态,他支支吾吾,嗫喏道:“那好……还请……还请王姑娘转过身去,莫要乱了礼法!” 王兮兮闻言好似想起些什么,也不由晕生双颊,忙闭目回身避去。少顷,待二人将换了装扮,若不细看,果然难以分辨。王兮兮心下暗喜,不再迟疑,领着裴冲便向外走去。裴冲回身望了望那顶替自己身陷囫囵的小月,不无担心,沉吟道:“王姑娘,若在下一走了之,那小月姑娘却会如何?” 王兮兮拧着眉头,道:“冲哥不必管她,小月本就是我的下人,府里的人都知道,不会为难她的!” 裴冲点了点头,不再多想,尾随王兮兮趋步行去。 闲言少叙。那看管私牢的两名牢头守卫见小主回转,自然不敢拦阻,毕恭毕敬相送。二人一路倒也未曾遭遇什么乱子,大摇大摆便出了府宅。 将走出二三里,眼见终于脱了大难,再见晴天白日,裴冲揪着的心方才真个放下。他神色复杂的看了看那一路相随的王兮兮,迟疑片刻,终是抱拳称谢道:“全仗王姑娘慈悲之心,才叫裴某能有重见天日的这一天,姑娘大恩大德,在下感念于心。只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姑娘可以止步于此,莫要再送了!”
王兮兮慌忙躲过裴冲施礼,道:“冲哥这是说的哪里话,若不是干爹,你也不会受了这么些苦楚!”言罢又道:“谁说我是来送你的了,我本就是跟你一块儿要走的,咱们这便上路吧!” 裴冲一怔,忖道:“她虽然救了我,但毕竟是我大仇人的义女啊,我怎可与她走的近了。况且,我将来还要去寻师姐谢罪,怎能一路上与她拉扯,唉……我只能负她一片心意,万万不能再与她一道了!”念罢故作冷面,哼道:“姑娘乃是大家闺秀,怎可再与裴某这个江湖浪人为伍!况且男女有别,一路上人们若看到我俩孤男寡女结伴同行,对姑娘的声誉也是不好,姑娘还请自重,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俩缘尽于此,莫要再来纠缠在下了!”言罢狠心转身便走。 未等裴冲说完,那王兮兮早已经梨花带雨,她一双翦水双瞳噙满泪水,道:“冲哥你说什么?咱俩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你说什么缘尽于此!”她见裴冲毫不理会,毅然绝走,竟是渐行渐远,再也忍将不住,不禁涕泪交流,慌忙趋步上前,边追边道:“冲哥你不要走!你不要走啊!”呜嘶悲咽,号啕不止。 裴冲闻来身后撕心裂肺,好似穷途之哭,不禁心下恻然,叹了口气,回身站定,道:“姑娘究竟想要如何?” 王兮兮悲悲切切,嘶哑道:“我没想如何呀冲哥,我只是欢喜你,我只是想跟着你而已啊!” 她呜呜咽咽,抹了抹眼泪,喃喃道:“你不知道,我小的时候家里很穷,爹娘生了我们姐弟两个,在我七岁那年,他们嫌弃我是女儿身,便将我卖给了富贵人家换了银钱使!我恨他们,若不是遇到干爹见我乖巧精灵,收为义女,我早被那富贵人家使唤死了!从小到大,便只有干爹对我好。但他却做了一件对我不好的事,非要我待在赤溪派守着那帮臭女人,我因与干爹争执,一言不合负气出走。才晓得这天下人原来个个可恶,欺凌我女弱之流,我本想回去,没曾想竟遇到了冲哥你这样个难得的好男子,非但不图谋我美色,还处处悉心照料、以礼相待!似你这等好男子,竟让我遇见了,教我好生欢喜,我知道你是对我好的,我就是想跟着你,去往天涯海角也好,走到海枯石烂也罢,我都愿意……” 裴冲闻言心中不禁翻滚踌躇,良久才叹道:“姑娘言重了,裴某不值得你这般赞赏!裴某之心早已系在了师姐身上,还望姑娘早些放下裴冲!就此别过,后会无期!”说罢不敢再看,转身便走,只是一步迈出,竟似好生落寞。 眼看那决绝的身影越来越远,王兮兮再也难以自持,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滴答落下,泪流满面良久不止。但心中的那一份痴念怎能轻易便就放下,她呆然片刻,忽然喊道:“冲哥!就算你不要我,我也要跟着你,我有办法让你功力尽复,我要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