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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的夜风卷起几片浓烟般的乌云,那一轮圆月似乎已经看不见了。

    夜色下的云罗街褪去了喧闹,变成了一条死街。点点冷雾犹如百鬼夜行一般在这条寂静如幕,肃杀如灭的长街上游荡着。

    夜近子时,更鼓响过三声,张楚已回到了春风流梳。

    他的脑子里充满了疑问,他决定去找秦晚歌问个究竟。

    密道口的木板半开,内里一片漆黑,只能模糊的看见头两节台阶的浅影,再往下好像就是一条通往地狱的死亡之路。

    张楚没有犹豫,从他踏进密道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回头。世上从来不缺秘密,只缺勇于发现秘密的人,张楚恰好便是这种人。只是,有些秘密会要的人的性命,他知道这一点,却没有去想。

    所以,他已进入了那一条暗无天日密道,暗无天日的地下世界,伸手不见五指。张楚扶着墙,冰冷的触感从指间游便全身。密道内无灯无火,蜿蜒曲折,不知到底通向哪里,四面的墙壁皆是整块的花岗石打造而成的,密道虽然在地底下、,却没有一点阴暗和潮湿,也不见半只蛇虫鼠蚁,这是对张楚来说已是仅有的安慰。看来,打造这条密道的人应该是一个极为考究,一丝不苟之人。

    夜风吹了进来,在封闭的空间内形成一道道冰冷的暗流,张楚只觉脊背发凉,掌中已沁出了冷汗。

    微光,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光,已在不远处,好像是暗无天日的地狱之中忽然落下了一缕微弱的阳光。张楚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等他站在微光里的时候忽然又停下了脚步。

    微光的上面就是夜空,就是大地,可微光里除了张楚还有一具尸体。

    ——烧焦的尸体!

    尸体面目全非,烧至黝黑的血rou已全部皱在了一起,尸体早已冰冷。腰间落着一把还未完全被烧黑的翠玉梳子。

    他是谁?

    是不是自己见到过的那个南晚春?

    张楚没有往下想,心中似乎有些胆怯,升起了一股不祥的感觉。他足下一点,人已跃出了密道的出口,然后他就怔住了,好像看到了这世上最惨烈的画面。

    灰烬,一片灰烬。

    死亡,没有一丝生机。

    这本是一个很美丽很奢华的地方,如今却只剩下一片大火之后的灰烬。

    所有目所能及的东西都已变成了焦土,黑的像夜,黑的像鬼魂的骨头。

    张楚认得这里,虽然那一片紫竹林只剩下一片焦土,可依稀还能辨别的出那座羊脂美玉堆砌而成的奢华公馆。

    ——密道的尽头竟然是霍尊的公馆!

    是谁放火烧了公馆?霍尊呢?

    张楚踏在一片焦黑的灰烬上一寸一寸的寻找着,难道,他是在找霍尊的尸体?他不知道,他甚至不愿去想霍尊已经死了这件事情,他只想找到他的朋友,不管生死,那人依旧是他的朋友。

    一具僵硬的焦尸木立在紫竹林的尽头,他死的时候或许还没有倒下,大火一烧,脚底的皮肤与大地粘合在了一起,所以,他到现在依旧巍峨不动的站在那里。

    死的是谁?

    是不是霍尊?

    张楚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他在焦尸的身边发现一把剑。

    这把剑本来象征着死亡,如今却已黯淡无光,就像一个失去了生命的人。

    剑的主人已死,剑当然也不会苟活。

    ——死的是秦晚歌!

    玉牌是落在剑上的,就像一朵生长在焦土上的白莲花。上面雕刻着的却不是莲花,而是晚香玉!

    张楚看到玉牌的时候,心也仿佛沉如了谷底。

    密道为何会通向这里?他们为什么会一起死在这里?

    霍尊呢?霍尊与这件事情是否有关?

    他是不是也是“诗词歌赋,春夏秋冬”中的一个?

    这已是第四块玉牌,却为何还是连挽留的影子都见不到?

    挽留到底在哪里?他们底是一些什么样的人?为何它能像一阵风,一道影子,一滴落入大海的水滴一般存在于这个世上上?

    漆黑的夜幕下忽然闪出一道夜枭般的身影。

    张楚现在思绪乱极了,可他却还是箭一般的射了出去。

    子时已过,这种时候没有人会独自留在这片废墟之中,除非那个人就是凶手!

    张楚掠过屋脊的时候,已与那黑影拉近了一些距离。

    黑影似乎已察觉身后的张楚,脚下扯风,身形又凭的快了几分。

    张楚的轻功灵动飘逸,在屋脊暗巷中穿梭就像舞起了一段优美的舞蹈。黑影却如箭一般迅捷,全身上下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他每一次借力跃起都是一次速度与力量的完美结合,每一次跃起一定已使出了十成的功力。如此干净迅捷的身法已不多见,看着倒有几分总是隐藏在黑暗中的专业杀手的模样。

    张楚与黑影之间的距离始终没有拉近,却也没有拉开,他们之间好像隔着一段永恒的距离,这一生仿佛已是谁也不会再见到谁。

    凛冽的秋风如弯刀一般割着张楚的脸庞,他的脸上忽然映出了点点光晕。脚下是一条动火通明,亮如白昼的繁华长街,二人在追逐之间已来到了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鎏金街。

    鎏金街上的任何东西好像都是金子做的,如果你身上没有金子千万不要走进这条长街。鎏金街有世上最珍贵的古董,最昂贵的酒菜,最奢靡的享受,最中之最的一切。到这里来的人非富即贵,多是达官贵人和富贵人家的公子。酒香与女人香使人迷醉,璀璨的灯火将这里映照的像一所富丽堂皇的宫殿。宫殿里有纸醉金迷的欢声笑语,也隐藏着世间最丑陋的罪恶交易。

    在一片灯火通明之下,黑影还是一道黑影,全身上下没有半点其他的颜色,只有黑,漆黑如夜的一身黑衣劲装。

    他从鎏金街最好的一家妓院门口飞矢一般的穿过,惊的两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一阵惊呼,当他们都以为自己见鬼了的时候,忽然又看见一个面容白皙,神色凝重的俊俏少年白鸽一般的掠过。

    后来,她们在与其他姐妹喝茶聊天的时候聊起这件事情,别人问她们看到了什么,她们是这么回答的:“我们好像看到了两只鸟,两只大鸟。”

    然后所有女人都娇笑着东倒西歪,她们觉得这两个女人实在是想“鸟”想疯了。

    黑衣人的身影一闪一灭,已穿过了一间赌坊,一家客栈,一群搂着姑娘的富家公子。张楚像一只灵活的夜猫一般在他身后的屋脊上飞快的移动着。黑衣人走的是长街,张楚则选择了屋顶。站得高才能看得远这个道理,从他学会轻功的第一天起便已明白。

    所以,黑衣人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范围,他也看到了黑衣人窜进了一家澡堂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张楚斜跃而起,从那扇被黑衣人撞破的雕花窗户中掠了进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陆天宝。

    这里是一家澡堂的雅间,红木制成的浴桶里还冒着guntang的轻烟。陆天宝却已不在里面,而是赤身裸体的木立在窗前,脸色已被吓的一片惨白。

    陆天宝看到张楚的时候忽然扯过旁边的一条羊绒浴巾,将身体上最重要的部位遮住,脸上忽然露出了两抹羞愧的红晕,眼中却布满血丝,好像已愤怒到了极点。

    可是,张楚还是看见了,看见了他本应不该看见的东西。原来,陆天宝竟是个天生的残废,他身上某些地方从婴儿时期开始仿佛已停止了生长。他虽肥壮如猪,却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张楚忍不住想笑,可当他看到陆天宝恼羞成怒的模样已笑不出来,甚至还有些同情这个蛮横无理的富家公子。他从出生开始便拥有别人或许穷极一生都无法得到的一切,却偏偏剥夺了他作为男人的权利,让他像个太监一样活在这个世上。老天是公平的,一个人若拥有太多,注定就会失去一些东西。而这些东西,偏偏又是他耗尽所拥有的一切也换不来的。

    “滚,滚出去!”

    陆天宝怒喝一声,猪蹄一般的手掌扑天抢地的盖了过来。

    张楚一怔,他实在没有想到陆天宝居然身怀武功。而且,眼前这个肥胖如猪的人动起手来简直比燕子还要轻灵。张楚斜斜的滑出一仗已准备抢出门去,可眼前黑压压的一片,陆天宝的一双rou掌居然又劈面盖了下来。张楚的身法已很快,可陆天宝的出手似乎比他还要快。

    张楚笑了,苦笑,笑的无奈,好像即将要做出一件他实在不愿去做的事情。

    然后陆天宝就看到了一条腿。

    ——张楚的腿!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他看到这条腿的时候身上所有的xue道好像已被点住,每一个关节每一寸肌rou都失去了行动的能力。这条腿就像一支箭一般射向了自己,他觉只哪怕此刻掌中有一面无坚不摧的盾,也决计挡不下这一支闪电一般的箭。

    这本就是一双比箭还快,比剑还利的腿。

    ——张楚所练的武功就叫做“箭腿”!

    陆天宝又回到了那个冒着热气的红木浴桶之中。当你被一个人一腿踢进浴桶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或许你可以问问陆天宝。

    一股钻心的疼痛已麻痹了他的神经,使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他已不知道这一腿到底踢中了哪里,只觉得全身每一寸肌肤,体内每一根骨骼都在剧痛,直要痛的失去了知觉。

    红木浴桶碎了一地,guntang的洗澡水如决堤的江河一般流淌了出来,疼能使人痛苦,也能令人清醒。陆天宝已从愤怒中冷静了下来,他忽然觉得很后悔,自己好像做了一件哪怕杀了他也不该去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