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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道闲情抛掷久 (一)

    阿璃苏醒过来的时候,已身置于海船的船舱之中,舱内香毯衾枕,皆是极尽奢华。

    蘅芜捧着盏鎏金镂空的熏香手炉,侧身坐在榻边,轻轻地用手将炉中升起的沉水香气扇到阿璃的脸上。

    阿璃缓缓睁开眼,跟目露喜色的蘅芜对视了一瞬,继而猛地撑着身子坐起来,问道:“仲奕呢?”

    蘅芜只得把要出口的话先咽了回去,放下手中香炉,答道:“君上安好,阿璃姑娘不用担心。”

    阿璃稍松了口气,四下打量了一下,“我们在海船上?你们要把我们带去哪儿?风延羲在那里?”

    蘅芜面有难色,踌躇着说:“公子只吩咐奴婢在这里守着姑娘你,其他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阿璃见状,知道从蘅芜的嘴里问不出话来,索性翻身下榻,径直朝舱门走去,“我要见仲奕!”

    蘅芜闪身拦在阿璃面前,“公子交待过,姑娘不能踏出房门一步。”

    阿璃伸手欲推蘅芜,却被她一掌击了个趔趄,踉踉跄跄地靠回了床榻边。

    惊疑之下,阿璃暗运内力,竟发现自己内力全失!

    蘅芜面有窘色,“对不起,阿璃姑娘,奴婢也是奉命行事。”

    阿璃盯着自己的手掌愣了片刻,恨恨地坐到榻上。

    蘅芜走到近前,宽慰似的说:“公子只是暂时封住了你的内力,待他替你解开xue道后,便能恢复自如。”

    阿璃冷笑了声说:“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单凭蛊毒就能让我随时束手就擒。”

    她一直十分忌讳让旁人知晓自己身中噬心蛊毒的事,可眼下毫不遮掩,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风延羲是多么卑鄙无耻……

    蘅芜踌躇地看着阿璃,欲言又止。

    阿璃抬眼看见蘅芜满脸为难的表情,想起以前自己重伤时她衣不解带地随身侍奉,心又软了下来,“算了,这事其实跟你也没关系。”她拍了拍榻沿,“你坐下吧,我有事问你。”

    蘅芜犹豫了一瞬,侧身坐到了阿璃身旁。

    阿璃此时的语气已平静了许多,“延均世子,什么时候过世的?”延均在风伯钦死后袭了扶风侯的爵位,但阿璃却习惯了一直称呼他为世子。

    “两个月前。”

    “他,是怎么离世的?”

    蘅芜说:“世子他一向体弱。后来宛城失守,丢了女娲神石,世子忧伤懊恼,病得愈发严重,一度昏迷不醒,拖到今年才……”

    阿璃回忆起那张病态苍白的面孔,心中不禁五味杂陈。

    延均一生,身负着风氏长子对家族的责任,一辈子又何曾真正的自由快乐过?

    而如此看来,延羲也不算胡说八道。自己和仲奕设计的这场假死,确实直接或间接地、让许多人送了性命。

    “那女娲石是落到了燕国的手里?”

    蘅芜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们派出去的细作都未曾听说慕容煜得了女娲神石。想来,或是他不懂得如何破解密室中的伏羲阵,所以一直没有得手过,又或是,他根本就不在意这块神石。”

    阿璃沉吟着,心想即使慕容煜破解了伏羲阵、取出女娲神石,没有风氏的神力,他也无法开启神石的灵力。

    蘅芜像是看出了阿璃的想法,接着说:“女娲神石的灵力只有拥有伏羲氏神族血脉的人才能开启,所以就算神石落入了北燕的手中,他们也参不出其中的奥秘。可现在,小姐被带去了蓟城,也不知道慕容煜会不会因此起什么念头。”

    阿璃语带嘲讽地说:“这你倒不用担心,慕容煜跟你家公子不一样,绝不会与女子为难。”

    蘅芜揣摩着阿璃的语气,斟酌开口道:“慕容煜这几年性情大变,行事跟以往相比……狠辣了许多。”她稍作停顿,用眼角余光觑着阿璃的神色。

    阿璃留意到蘅芜举止间那份格外的小心和试探,也不由得有几分局促起来。

    对阿璃与慕容煜的这段情,蘅芜恐怕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她曾偷偷跟着阿璃去了祁州,亲眼见证了八月春谷中那场缠绵的相会。在阿璃行刺了慕容炎后那段悲伤绝望的日子里,也是蘅芜日日陪在了她身边。宛城离别之夜,两人更是有过一番坦诚心事的对话。

    蘅芜见阿璃垂着眼不说话、神情中微有紧绷,有些拿不准该不该继续往下说。常年侍奉于延羲的身边,让她养成了察言观色、谨言慎行的习惯,不该说的话和不必要说的话,都尽量不出口。

    顿了片刻,她才继续道:“燕国原本就国库空虚,四年前南下攻越,就掏空了仅剩的一点财力。前两年趁燕陈国交战之际,慕容煜的几个异母兄弟又在后方起兵生事。表面上看,北燕是一片风光,实际上内耗得厉害。年初河朔那边闹旱灾,地方官却拿不出半两银子来赈灾,灾民一直暴乱不断。”

    阿璃的嘴唇动了动,继而又紧紧抿住。

    隔了会儿,她问蘅芜:“延羲打算怎么救青遥?”

    蘅芜摇了摇头,“公子一向有主见,不到最后一刻,我不敢乱猜测他的心意。”顿了顿,幽幽叹道:“小姐被关在了燕国王宫内的摘星台。那个地方易守难攻,即便是以公子的身子,也未必能救得出小姐……”

    阿璃琢磨着如果以武力解救青遥无望,那风延羲很有可能会用别的方法来换取meimei的自由。而仲奕的性命,恐怕是急于为兄复仇的慕容煜最感兴趣的筹码。

    “其实,公子他……”蘅芜瞅着阿璃的神情,踌躇着开了口,“公子这些年过得也很辛苦。你和东越国君出事的事传回中原的时候,我们正在回宛城的路上。我永远都忘不了他那时的表情……”

    “我们马不停蹄地赶回到了越州。整个越州城乱成了一片,人心惶惶,就好像北燕马上就要攻打过来似的。小姐也在宫中病倒了,公子去探望她,却不欢而散。”

    “你们出海之前,君上曾让人在金三的店里买过几罐石漆。公子因此推断,你们这次出行其实是另有图谋,于是他又赶到峤州,用尽各种法子,找到了你们所乘海船上幸存下来的船工,才知道你们当初不单单只是落水,而是落入了鲨群之中……”

    阿璃静静地听蘅芜讲完,歪倚到榻上,手支着头说:“你家公子不是一直都惦记着东越的江山吗?听到我和仲奕葬身鱼腹岂不是十分高兴?”

    蘅芜扭头看着阿璃,眉心拧在一起,“你难道就真的不明白公子对你的心意吗?”

    阿璃眼眸微垂,语带讥嘲地说:“他对我的心意?他对我的心意就是想让我一辈子不得自由,一辈子活得不自在,一辈子为他所用。”

    蘅芜叹了口气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可以这么偏激……如果你真喜欢一个人,自然是想一辈子留她在身边。”

    阿璃此时满心都是对延羲的火气,冷笑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要是真像你以为的那样看重我,又怎会伤害我、伤害仲奕?他跑去东海把我们捉来,无非就是想拿仲奕去换青遥。”

    蘅芜摇头,“不会的。我们去东海之前,根本就不知道君上还活着。他落海时受了那么重的伤,活下来的机会十分渺茫。再说,就算是为了小姐,公子也不可能作出伤害君上的性命的事。如果非得说公子对他有什么恶意的话,也是因为……”顿了顿,斟酌说道:“小姐因为君上的死而迁怒北燕,以为害死你们的人是慕容煜。可在公子的眼里,你每一次犯险、受伤,都是因为东越仲奕。”

    “你难道想告诉我,延羲会因为我而迁怒仲奕,迁怒东越?若真是如此,那他也算得上是不可理喻。”阿璃倒在榻上,顺手扯过毯子盖在脸上,声音瓮瓮的说:“他这个人,总是莫名其妙。我听到他的名字就烦!”

    蘅芜低头看着阿璃,突然有种精疲力竭的感觉,似乎有些明白了公子为何不愿来见阿璃。

    半晌,她幽幽地说:“可你知道吗,公子确认你死了的那天,一个人在东海边站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为他梳头的时候,发现他的一缕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

    阿璃曲起手臂,随意地搁在额头上,在毯子下嘀咕了句:“是吗?那可真是难为他了。”

    蘅芜紧抿着唇,扭过头,不再多言。

    海船一连行了十数日,阿璃依旧被困在了自己的船舱之中、不得外出。衣食住行皆有侍女服侍,也时时有人监视着。蘅芜每天照例过来嘘寒问暖一番,可阿璃用尽办法也挖不出半点有关仲奕的消息来,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还活着。

    阿璃揣测着延羲的用意。只要仲奕在他手中,她就不得不乖乖听话。而仲奕想必也被他用同样的方法威胁着……

    除了每天在心里把延羲咒骂上百遍,内力全失的阿璃觉得自己竟然还真是无计可施了。三年无忧无虑的日子,让她在某种程度上变得有些脆弱了。

    突如其来打破了平静生活的变故,令她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