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花重现
大梁朝天成十五年二月,一场雪加雨刚过,空气清新冷冽,合着料峭的微风,从被雨淋湿的窗户纸缝隙中吹了进来,在屋里无声地打着旋儿。 北面枣木架子床帷幔虚掩,旁边的小方几上,一卷书敞着,轻薄的纸张微微颤动。 床上蓝底小碎花被子下的少女,似乎被寒意惊扰,缓缓睁开了双眸,微微蹙了一下眉,肘子撑着身体坐起来,想将床幔一边挽到挂钩上。 外间正忙着裁纸的中年妇人,听到里屋有响动,忙放下手中的剪刀,挑起帘子走进去,当看到少女已坐起来,忙上前接过床幔挂上去,同时道:“姑娘身子刚好一些,可小心着了寒!” 一边说着,妇人一边手脚利索地从衣架上拿过披风给女孩披上,又掩了掩衣襟。 女孩脸色有些苍白,憔悴,虽没有完全长开,却已显出惊人的美艳,一头乌发披散着,看妇人如此紧张,便露出一个温柔的笑道:“嬷嬷莫担心,今日我的身子感觉又好些呢……” 徐嬷嬷似乎不相信,仔细端详着,发现对方眼底清澈如溪,才稍稍放下心来,同时暗叹一声。四姑娘四岁母亲便去世,今年孝期满后从庄子上回来还没半月,竟然得了天花!好在凶险的高烧终于退去,没有性命之忧。 “那就好,”她慈爱地笑了笑,又看了一眼窗户,用商量的口气道,“姑娘既然醒来了,就先到耳房坐坐,我将这窗户纸换了,省的姑娘冷。” 崔凝烟点点头,将被子撩起来,正准备下床,外面一个十二三岁的俏丽丫鬟风风火火跑了进来。 “姑娘——”她自觉身上有凉气,便没有再往前,只挑帘进来站在隔断跟前,着急道,“落梅居的六少爷好像不好了……” “不好了?”崔凝霜动作一顿,水眸闪出一抹疑惑,望向丫鬟雪鸢。 徐嬷嬷一看雪鸢心急火燎的样子,不由皱眉道:“慢慢说,莫惊吓了姑娘。” 雪鸢忙用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似乎是要自己赶快缓和过来,接着倒豆子一般道:“前日六少爷高烧,昨儿个刘嬷嬷才报三太太知道,谁知医生来一看,竟然也是天花!现在都烧的说胡话了,落梅居都隔离了,不让人出入,说怕人被传染,听说还要将六少爷送到庄子上去呢!” 送到庄子上去?!崔凝烟心头一颤,若崔景皓真被送去庄子,必死无疑,他身边没有贴心人服侍,那个刘嬷嬷是何等惫赖人物,怎么会真正关心他的死活呢? “徐嬷嬷,我们过去看看。”崔凝烟几乎没有犹豫,起身穿好鞋子,拢了拢头发,对雪鸢道,“拿斗篷来。” “姑娘的身子刚好,可不能受了寒,”徐嬷嬷一惊,忙出言阻止——她还刚从鬼门关回来,必须要好好将养才行,“我和雪鸢去吧,你就在屋里等消息好了。” 崔凝烟摇摇头,这件事只有自己去才可能将六弟拦下来,别人只怕不行。虽说是个男孩,但是庶出,处境一直艰难,和自己也算同病相怜。 徐嬷嬷一看崔凝烟这架势,知道是要去将崔景皓拦下,也不多说,只点点头,帮她找了比较厚实的衣衫穿上,又拿过衣架上那件半旧的连帽斗篷给她穿好,然后三人出了屋门,往落梅居而来。 清芷院和落梅居都是处在位置比较偏远的位置,距离并不远,差不多两盏茶的功夫便到了落梅居院落之外。 这时,落梅居里面正有人声传出来,有男有女。 崔凝烟踏上台阶一跨进门槛便看见一个汉子打横抱着个小小的人儿,从正屋走了出来,后面紧跟着刘氏。 怀中的男孩脸色如同白纸,脸颊却又显出怪异的桃红,双眸阖着,身上裹着一件半旧的薄被,双手无力地垂下来——情形似乎不妙。 “要带六少爷去哪里?”崔凝烟一双美眸平静的对上汉子的视线,缓缓问道。 那汉子虽是外院管事,却也认识崔凝烟——三房那个不受待见的嫡女,便毫无顾忌道:“太太发话要将他送到庄上去,免得将祸事传给别人!” 说说话的同时也不停下脚步,眼看就要超过崔凝烟。 “等等!”她伸手拦住汉子,淡淡道,“让他去我那里吧,反正我也刚得过,不用避讳。” 那刘mama一听,立刻口气生硬地拒绝道:“这是太太的命令,四姑娘还是回去好生保养吧!你刚得过侥幸没有被送到庄子上去,他却没有你这样的好运气!”
“此事我会向母亲禀告,现在把人给雪鸢和徐嬷嬷,不然我会将你平日如何对待六少爷一丝不少地告诉我父亲——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着。”崔凝烟将斗篷稍稍裹了一下,语气不高不低,非常冷静。 那汉子是刘嬷嬷的侄子,一听这句话,忙停下了脚步。 果然,刘mama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她梗着脖子道:“我对六少爷怎样了?我每日好吃好喝伺候着他,你可不要诬陷我!” “好吃好喝伺候他?刘mama,上苍可在看着你呢,”雪鸢嘴快,冷哼一声讥讽道,“六少爷发高烧,你为何不及时禀告太太,好让医生来诊治?只怕是你整日吃酒赌钱,已经把他忘了吧?他已经病成那样子,你竟然还给他吃冷菜剩饭,你这个奴才当得可真是尽职尽责呢!” “你个死婢子,敢诬陷我!”刘嬷嬷老羞成怒,老脸一红,上前就要拉扯雪鸢。 崔凝烟跨前一步,挡在雪鸢跟前,直视着刘嬷嬷,一字一句道,“今日我来只是要将景浩留下,别的不论。刘嬷嬷是聪明人,父亲对景浩再冷落,也不允许被奴才欺负,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想必也不会有好结果……” 刘mama眼眸狠狠瞪了雪鸢一眼,神思一转,视线又落在崔凝烟脸上,冷冷道:“四姑娘是聪明人,太太的脾气……” “你放心,现在我身体不便,等过几日自会去和母亲解释,不管有什么惩罚,我不会让嬷嬷背负。”崔凝烟看对方已经松动,便将语气放的稍稍委婉一些,脸上也闪出一个淡淡的笑,“母亲若是问起,你也这样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