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长的旅途【上】
[上] 秋风萧瑟的傍晚，卡里已经在街头盲目的走了很久，算起来大概有一小时了。他走的有些累了，也有些饿了。他随着有些拖沓的脚步，走进路边一家餐馆，推门进去，一阵与街头的寂寥完全不相符的嬉笑声向他扑面而来。他夹杂在这些嬉笑声中，缓缓的走过一簇簇的人群，走向了吧台。 吧台的酒保并没有理会卡里，而是继续跟身边的姑娘们聊天谈笑。这时一个带着满面红光的高个女人从吧台后面的房间走出来。她锐利的眼一下就看见了被冷落的卡里，女人从腰间抽下一块厚实的抹布抽打了吧台的酒保，女人朝他骂道：“你眼睛是长在狗屁股上了么？这里有一位客人，都没有看见么？” 被打骂的酒保一下子就收敛了，拿着酒单递给卡里，不太情愿的说：“喝点什么，先生。”那个女人向卡里笑着，双手却推攘着酒保，在他耳边低语。 “我想要一杯酒，谢谢”卡里说着在酒吧前找了一个相当狭窄的位子坐下，身边挤满了各种男人女人，在这寒冷的秋夜，餐馆内的大部分男女都穿着单薄的衣服，而餐馆里却并没有开暖气。 卡里脱下外套放在面前的吧台上，对转身倒酒的酒保说：“再给我来点吃的，光喝酒的话没有人会饱的吧。” “好嘞。”酒保将一杯淡黄色的酒放在卡里的面前，然后说：“您要吃点什么呢？”酒保的态度明显的转变，就像突然开窍了，或许是被那女人打的。 卡里看着眼前的酒，“随便什么吃的，能吃饱就好。”他低声说完，然后举杯将酒喝下去一半。 酒保看着喝了酒后，脸色明显变化的卡里，然后笑着说：“你尝到就知道了，先生，”酒保转身走向吧台后的房间，边走边说：“这世上没什么不可能的。” 卡里看着酒杯中还剩一半的酒，骂了一句：“见鬼了，这酒怎么这么上头？”他说完又尝了一口。 那女人再次出现在卡里面前，手中端着酒瓶，将卡里的酒给满上，然后说：“这是我们店里自家酿的酒，不比其他店子里的水酒，乱七八糟的酒在掺上一些水，自然没有什么酒味儿，那里能跟我们的酒比。” “你是老板娘？”卡里问她。 “不是我，难道还会是你么？”她仰头笑着，看起来似乎更高了。卡里看着女老板，将酒杯里的就全部喝完，然后放下酒杯，让女老板再次为他满上。在女老板倒酒时，卡里问：“能否告诉我你的名字？让我好在酒醒之后找到你付给你酒钱。” “米玛。”她笑着说出自己的名字，“我可不认为你在酒醒之后还能记得我的名字，先生，所以在你喝醉之前，最好付清你的酒钱，包括小费。” “你的态度这么恶劣，我可不打算给你小费。”脑袋有些晕乎的卡里说着在裤兜里掏出一把乱糟糟的钞票，扔在吧台上接着在裤兜里又掏出一样东西，一样扔在了吧台上。那是一枚戒指，或者说指环，没有任何钻石珠宝镶嵌的，银质的指环。米玛将指环从一堆钞票里挑出来，套在食指上端详着。她用大拇指的指腹摩擦着指环，然后说：“虽然没有镶嵌什么耀眼的珠宝，不过确实是银质的，做工也很粗糙。”在物质匮乏的当下，一枚纯银的戒指也只能在当铺才找得到，人们都把它当掉换得钱币来艰苦度日了，没有人还傻到留着这样的东西在街头受饿。 米玛重新打量眼前的卡里，将指环取下来看指环的内壁。 “‘谢莉’，”她看到指环内壁的名字后迅速将指环放在卡里面前，“很明显这个指环的主人叫做‘谢莉’，不管这是你昔日情人的东西或者是你偷来的戒指，我都不该碰。”她拿走吧台上的一堆钱，然后笑起来：“这些足够了，连小费一起。”她转身向吧台后面很明显是厨房的地方喊道：“路西，将吧台前的这位先生的食物拿过来，快点儿，再带些酒。”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不管是酒还是食物，卡里都没有看到。这时候从厨房出来一位老人，也许只是看起来像是个老人。他走出来也不靠近，只是对着卡里说：“看来这位先生要在里面享用晚餐了，里面请吧，先生。” 餐馆里依然还是很喧哗，不过卡里听见了那位老人的话，他叹一口气，露出不耐的表情，说：“要是没有在厨房见到最好的食物和美酒，老头儿，你就得早一点去见你死去的老婆了。”卡里站起来。在老人的引导下，进入到吧台后面的厨房。老人在卡里进入厨房后放下帘子，卡里感觉到身后来自餐馆里的所有嘈杂的声音都消失了。卡里惊讶的转身，看着矮自己半身的老头，问他：“为什么外面的声音都消失了，你是怎么做到的？”老头没有回答，只是走过卡里，向厨房里面走去。卡里回头，环顾厨房的内部。 正当卡里在厨房的墙壁上发现了什么东西时，米玛和那个小酒保不知什么时候从哪里走了出来，站在老头的身边。 卡里笑了起来，他摸了摸自己满是胡茬的下巴说：“这里看起来和普通的厨房没有什么两样，除了墙上挂着的几把不属于厨具的弯刀。说吧，你们想干什么？应该不是让我来厨房吃饭的吧。” 突然小酒保手里多了一根棍子，然后迅速的向卡里冲了过来，用手中的棍子用力的击打卡里的腹部，将他击倒在地。 “咳咳咳，嘿我说，”卡里蜷缩在地上，捂着肚子艰难的开口说：“你除了做酒保，难道还兼职做打手么，小子，下手这么重，亏我还给你这么多小费。” “我不叫小子，我叫瑞克，不过我确实不仅仅是个酒保，还是这家餐馆的厨师。”自称瑞克的酒保将想要站起来的卡里狠狠踹倒，然后绕着再次倒地的卡里走了几圈，他抬头询问老板娘米玛：“米玛，我是不是可以煮了这小子，深夜了我想外面的客人们应该都想要吃宵夜了。”他将脚把卡里翻过来让他仰面躺着，这时他手中的棒子早已变成了一把擦得锃亮的短刀，凉飕飕的刀刃抵在卡里的脖子上。 “不要再吓唬他了，瑞克。你我都知道，他已经够可怜了。”米玛走过来，在卡里身边蹲下，将手伸进卡里的裤兜里，取出那枚制作粗糙的指环，在卡里的眼前晃了晃说：“我们应该可怜可怜他，让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就不用再受苦了。” 卡里想要夺回指环却被瑞克用刀压制着，让他不能轻举妄动。米玛站起来，走向那老头，将指环呈在他面前。 “你怎么知道我从哪里来，又如何送我回那里去呢？”卡里用轻松的口吻问她。 “自然是把你送回娘胎里去。”瑞克手中的刀子抵着卡里的脖子又加深了几分力气。 “好了，瑞克，放开他。”接着那老头开口了。他向前走了几步，背光的站着看不清楚他的脸。 “是的，先生。”瑞克立马执行了命令放开卡里。 “总算还有明白事理的人在，”卡里颤巍巍地站起来，向老人微微点头：“谢谢你，先生。” “卡里，我没想过让你谢我。”老头对卡里说：“怎么样这乱世的滋味不好受吧？”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卡里捂着肚子，看着眼前的老头。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卡里·威尔斯，”老头终于站在卡里能够清楚看到他的位置，露出了真是的面貌：“我的朋友。”他看着卡里，揭开老年人的面具。露出一张中年人的脸。 “布鲁斯，是你？”卡里看着眼前突然年轻的人，心中一下子充满了感慨。他跌坐在地：“我的朋友，看到你真的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卡里哭了起来，完全不在意在场其他人的眼光。 “重逢必有泪水，或是久违的感动，或是积攒的仇恨。”卸下伪装的布鲁斯拍了拍卡里的肩膀说：“卡里，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这就是布鲁斯的那个朋友么，那么他也……”瑞克开口问，却被米玛打断。 “嘿，不要乱说话，”她斜一眼瑞克，对布鲁斯说：“先生，带他到内阁去吧，这里不方便说话。” 听取了米玛的建议，布鲁斯将情绪非常不稳定的卡里扶起来，去了内阁。卡里在内阁的沙发上坐下，终于停止了，看着布鲁斯。 “我以为见不到你了，毕竟已经，快两个世纪了。”卡里说着，然后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米玛和瑞克。 “啊，不用担心，他们都知道。我们这两个老不死的家伙。”布鲁斯解释着，将两人介绍给卡里：“米玛和瑞克，都是我的后代，只是已经过了太久，不记得是什么辈分了。” “果然，他们都是不死身。”瑞克有点兴奋的说。 “不是不会死，只是停止老去了。瑞克，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布鲁斯摇头说：“这个孩子，总期望和我们一样当一个老不死的家伙，我告诉过他不会老去并不是什么好事。” “你们俩都出去，我跟卡里有些话要说。”布鲁斯说。米玛带着非常不情愿的瑞克出去，留下这两个活了许久的人。 “布鲁斯，我真羡慕你，还可以和自己的后代一起生活。”卡里的语气充满了不满和惊愕。他接过布鲁斯递过来的酒杯喝下去，砸着嘴问：“这是什么酒，味道这么熟悉？”卡里看着布鲁斯的身影开始模糊，布鲁斯接过他喝完的空酒杯，放在了身后的桌子上。 “是朗姆啊我的朋友，”布鲁斯扶着坐在沙发上依然身形晃动的卡里，将意识浑浊的他放倒在沙发上让他躺下，“只是加了能让你安睡的东西而已。” 卡里抬起手无力的推搡着布鲁斯，随着意识逐渐模糊，眼前一片黑暗混沌，他终于在沙发上躺下了。布鲁斯看着终于安生闭眼的卡里，自言自语的说：“我知道你过的不容易，不过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亲爱的卡里，我也不愿意。”布鲁斯在卡里的身子下面扯出一条毯子给卡里盖上，然后谨慎的将内阁的窗帘拉起来，在一个体积庞大的物体面前将上面覆盖着的绒布大力掀开。 绒布之下覆盖的是一台看起来像年代久远的蒸汽式发动机，上面布满零散的大小不一的按钮开关。 “是时候动起来了，我的老伙计。”布鲁斯手指抚摸过机器铜黄的表面，然后按压下机器右侧的手柄，将机器启动。 梦里卡里在一片不知是晨雾还是硝烟中踉跄地走着，他意识模糊耳边却清晰地听见各种声音：难民的哀叫和哭泣声、护士匆忙的奔走声、走散的小孩对mama的呼唤声……他走了几步，然后停下脚步，在这这声音中寻找着，仔细分辨着…… “mama……mama，呜呜呜呜呜……” “孩子坚持住，天马上就亮了。” “快，快，这边还有伤者。” “卡里？卡里？” 在这些混乱的声音当中，他突然听到自己名字的呼喊，似乎有谁在找寻着自己，他努力想睁开迷乱的双眼，在一片朦胧之中茫然四顾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可是身体不受控制，卡里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他的眼仍然看着朦胧中的某处，那里有一个人影正向他走来，来人越走越近在自己面前跪下，然后双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声音轻柔的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伴随着她的呼唤还有一种机器的轰鸣声。 “卡里？快醒醒。”那人几次摇晃卡里，然后终于抬起手来，一巴掌稳稳地扇在卡里的脸上：“快醒醒！” 一个激灵，卡里从昏迷中顿然醒来，他瞪大了眼看着眼前人的脸。是米玛。这时卡里才感觉到被她扇过的脸颊开始微微发烫。卡里捂着脸颊疑惑的看着四周。依然在内阁的沙发上，身边坐着米玛，再看室内，布鲁斯站在一台机器前面，端着一杯酒向他致意。 “你终于醒了。”布鲁斯笑着说。 “真是的，布鲁斯你用的药量太多了，请注意点，下次我就不管了。”米玛站起来抱怨了一句，接着走出内阁。 布鲁斯笑着跟米玛道歉，然后目送她出去。直到没有声音，布鲁斯才说话：“你是不是做梦了？” “没有人睡觉不做梦的，”卡里掀开身上的毯子，在沙发上恢复坐姿，他揉了揉胀痛的脑袋，看向布鲁斯，“嘿，你怎么一下长这么高，和睡着前看见的那个矮小的你完全不一样，现在看起来帅多了。” “这是伪装，伪装。卡里你得学会这个。”布鲁斯转身，轻轻敲了敲身后正在轰鸣作响的机器，“瞧瞧这个。” 卡里站起来走向那台机器，开始细细的打量。 “还记得这台机器么？”布鲁斯问。 “我第一次见这台机器，伙计这是干什么用的？”卡里问。 “喔，第一次见么，真是太好了。”布鲁斯阴阳怪气地说：“你竟然是第一次。难怪你说好久不见。” “你在说什么布鲁斯，我怎么听不懂？”卡里明确自己的疑惑，他看着布鲁斯，看着他脸上的细微表情变化。 “伙计，我接下来要讲的事情，或许听起来很荒谬，但你必须要相信我说的是真的，因为过了今天，你还会遇见这样的事。”布鲁斯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卡里有些烦躁。 “这台机器是一台时光机器，是我们一起研发的，你还记得么？那时候我们都还很年轻。”布鲁斯看着卡里的眼睛说。 “什么！时光机器？”卡里的反应明显表示他不记得这回事，然而随后他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哦，我想起来了，那是两个多世纪之前的事情了，当我们得知自己不会老去，一起研发的机器，我记得当初我看到的还只我们一起倒腾的雏形，我以为这玩意儿不会完成。可是它真的成功了么？”卡里不敢相信眼前的这台笨重的蒸汽机就是当年两人一起研究发明的时光机器。 “当年机器还未成功，你就走了，我当时生气极了，花费了非常大的精力才走到那一步……不过都已经过去了，还好它完成了。”布鲁斯解释着。 “真的完成了么？” “是的，否则你怎么会在这里，会站在我的面前？”布鲁斯高兴的说。 卡里兴奋地看着布鲁斯，接着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太高兴了，我的朋友，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我们才相遇。” “这世上可从来都没有巧合，”布鲁斯将机器指给卡里看，“你看，这里的指针是年份，这里是进行时光穿梭的舱室，我不知道你是在哪里传送过来的，不过明显可以看出你穿越过来的年份。” “如此神奇？你是怎么知道我穿过来的年份？”卡里好奇的看着布鲁斯，像一个渴望新鲜事物的孩童。 “是你的那枚戒指告诉我的。卡里，我不想说的，不过你问我原因，我就得告诉你。”布鲁斯用手指捋着嘴唇上的胡须，不安的说：“米玛告诉我在吧台看见了你的戒指，我在厨房偷偷地观察了你，这时候的你依然带着谢莉的戒指，说明你刚从失去谢莉的那段难熬的日子穿越过来，因为太过悲痛而不自知。” 卡里停顿了，他在兜里摸索出那枚戒指，说：“因为我还带着戒指，所以你就这么判断？” 布鲁斯点头。 “那就表明，日子长久之后我会忘了谢莉，并且不再带着这枚让我回顾往事的戒指？”卡里再一次发问。 布鲁斯不忍的闭了闭眼，接着回答：“是的卡里，不过你没有带着戒指并不代表你会忘了谢莉，我知道忘了她对你来说是最残忍的，比起那戒指……” “去他妈的戒指！”布鲁斯的话还未说完，卡里生气的将戒指扔出去，只听见在地上响了几下，不知落在了哪个角落。 “冷静点，”布鲁斯试图抚慰他，“听我说卡里，你不能这样对待谢莉，我知道你虽然不能忘了谢莉，但是你却非常痛恨谢莉依然存在你心里的事实。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有这台机器的原因。” 卡里平静下来，看着布鲁斯。 “我们都是活了很久的老家伙了，卡里，见过了太多生死离别，也最见不得这个，但是谁让我们不会老呢，要是能正常的死去也就算了。可是相信我卡里，如果可以自杀，我早就不会在这了。”布鲁斯眼中布满了伤感和回忆的迷雾，他看着卡里在他的眼里寻找着同样的东西。“所以，我们才不会和更多的人深入相处，来避免眼睁睁看着他们老去、死亡。不得不说，上帝很残忍，不过更残忍的不应该是时光么？”布鲁斯愤恨的说。 “是啊，毕竟时光改变了那么多人和事。”卡里伤感的接了一句。布鲁斯接着说：“我知道你这次出现的目的，然而你知道么？” 沉默了一会儿，卡里才说：“是为了什么？” “为了回到和谢莉相识之前，然后去避免你们的相遇。”布鲁斯叹了口气：“我知道，不管怎样的抉择对现在的你来说都很困难，这个选择也很像逃避，但是你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选择已经做出了，如果不按照选择来，你将失去之前一切的记忆，不管是我还是谢莉都将成为你眼中的陌生人。”布鲁斯说道。 “所以说，我来到你面前是为了穿越回去？”卡里问。 “是的，我的老伙计。”布鲁斯说着，猫着腰在地上寻找着那枚戒指。“不会老的唯一好处就是，不会患上腰腿疼痛，”他找到了戒指，捡起来放在手上递给卡里，“再扔自己捡。” 卡里了一眼戒指，又看着布鲁斯，这才缓慢的接过戒指。 “你准备好了么？”布鲁斯问。 卡里收起戒指，问：“准备什么？” “当然是回到过去，我的老伙计。” 卡里越过布鲁斯看向他身后的那台机器，他说：“明天吧，明天再送我上路。” “不错的选择，你可以好好的再睡一觉。”布鲁斯转过身，查看着机器然后将它关闭，“你要做好准备，因为你不可能一次成功。” “为什么？”卡里问。 布鲁斯回过头看着卡里笑着说：“你问问自己有多少次尝试灌醉自己，然而都是失败告终。” 卡里不再说话，坐在沙发上看着布鲁斯和那一台一闪一闪即将关闭的时光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