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断愁何流候
云州锦城仍是旧日模样,青墙黛瓦潋滟一幅水墨画卷,偶有画角飞檐勾出一道铃音,青石路上川流众人,行色匆匆间仍能看出闲适之意。 不过,那是白日。 而夜里嘛…… 古语有云,温柔乡即是英雄冢。 纵是如此,仍改不了英雄甘心流连温柔冢的自古俗性。 锦城最富盛名的子夜繁华乡,那一道三十二里长的温柔乡惊鸿坊,三十二里间漫目半掩风月佳人的轻纱帘幕,流苏风铃击出迎合此境妖娆的琳琅清响,一路锦绣间上百座温柔乡,自西街最红的春风楼,只悬出象征艳色的匾额,便占尽六分风流,足可引来无数章台常客流连驻足,其下万花阁,琉璃坊,循着名声共分三分风月,到了东街那些年老色衰的花楼,只凭着倚在门口明月栏教人肆无忌惮打量的引客花娘才能勉强夺得一分艳色。 三十二里长街,流不尽罗帷香艳,脂粉繁华。想来,在那漫目风流帐里,纵是悬起招魂幡,也会有无数人甘心一做扑火的飞蛾,身殉风月,做一回那无边风流的祭奠。 寻常时候,一过日暮,惊鸿坊便开始点起灯火,灯火妖娆下,莺莺燕燕各司其职,昭告着这一夜风流的落笔。 只是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寻常时候,此时锦绣花街已满是花楼女儿们娇声软语,纵不是什么拈酸吃醋,也总归离不了脂粉钗环,不过,今日意外,这些软语娇声竟都是一个话题。 “那带着猫儿的年轻人,是什么来历,怎的如此俊秀?” 平素自矜身份从不肯出明月栏的花娘们个个抛了什么头面款款步出,三三两两倚靠明月栏,将缠绵眼波缱绻地投向楼下那抹水墨清隽的身影。 杏色罗衫的女子倚在明月栏上,眉目满是惊艳之色:“奴身在花楼十年,还从未见过如此精彩的人物,这般一比,前日里为锦绣赎身的那位公子也被比下一重天了。” “可不是?”一旁海棠红春衫的女子团扇掩口,语带艳羡,“你看看人家带的那猫儿,琥珀色皮毛,最难得还有墨色花纹,真真宛如梅花一般,着实好看得紧……“ 她话还未尽,一边珍珠色襦裙的灵秀女子就不迭接过了话题,神色灼灼,眸中隐有火光烈烈:”我还从没见过那样稀罕的品类。要我说,定然是什么珍奇异种,不定啊,单是那猫儿,都价值不菲呢!” 话题暂止,三四个女子齐齐一叹,各自沉浸瑰艳幻想中,被当做话题畅想了无数遍的望舒猫儿含羞带怯地将头深埋进了师尊怀里,皮毛之下都是隐隐发烫……这般拼了命夸人家,叫人如何好意思啊…… 可惜,师尊却完全没有这般的不好意思,纵是掩了容貌幻做寻常面皮,周身气度兼之清隽身形仍令他硬生生从一干人群里出挑出来,可沐浴在望舒都脸红的缠绵眼风里,师尊冰雕容貌八风不动,从容地抱着团子望舒,淡然地抬足,走在人间最是喧华的花街柳巷也被他走出在九重天天河畔讲经论道的宝相庄严。 不得不说,这也是天赋异禀。 顶着整条街热烈的眼神,师尊终于端着冷脸,抱着琥珀色团子,抬足迈进了春风楼。 望舒发誓,她绝对听到了整条街花娘的心碎声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而且……这招牌……师尊果然事无巨细,一点机会也不给别人留。 惊鸿坊三十二里长街遍布人影幢幢,隔了影绰罗帐,依稀可辨惊鸿坊最富盛名的春风楼里今日灯火通明,满不似寻常暧昧薄光,明亮到恨不能数清楚台上花娘有几根睫毛。 雕琢颇为雅致的三层木楼早早悬下巨大枝形花灯,青铜灯柱细细镂做九层宝塔,却又于塔上蔓延开秀致花蔓,花盏结成的数十灯碗里黄焰灼灼,映得整个大厅有如白昼。 就了灯焰看下去,花苑小亭式的高阔主堂里,白璃云石砌就的颇大角亭纱幔半垂半绾,四个红衣如新嫁的少女春水盈盈立在台上,左侧女子正怀抱琵琶垂首弹唱,右侧女子端坐琴前轻拢慢挑,一边女子广袖飘飘正自起舞,却都有意无意众星捧月中间的女子。 角亭四周以环形水池隔开一丈,各自安置满客椅,落座皆是男子,从十三四少年到七八十老翁,齐全得令望舒目瞪口呆,深觉九重天人丁比较起来着实稀少。 二楼布出精致雅间,雕镂精巧的围栏后重重幔帐飘拂,招待的均是贵客。 一片蓊郁人声里,只有角亭中央女子漫不经心立着,同色红衣也能看出其间刺绣精致,显然身份不俗,神色却是冷然的倦怠,以及倏忽而逝的一抹讽意。 亭中女子们一曲乍停,楼上楼下竞价四起,几息间就成功飚到了令人乍舌,但想来花魁的初夜,价格与性价比均能负担得起的毕竟是少数,被花魁美色烧晕的头脑被一路飙升的价格浇熄,满堂客人陆陆续续退出竞价,独留下二楼雅间的几位客人或是银票多或是智商少仍然争拨头筹。 看这阵仗,望舒也约莫猜出来了,方才不详预感加倍证实,猫儿萎靡地缩在师尊怀里专心颓丧去了。 白梨还是成了花魁,皇帝赵禛或许就在雅间仍旧坐着,钟回依旧无能为力……她望舒的改命失败彻底,莫说波澜,连个小涟漪也翻不起了。 她设想过无数次,师尊进入青楼之时该是什么模样,想来,按师尊一路上那般霸气的定位,出场也定然是不同寻常的……但也委实没想到,会是如此不走寻常路…… 当是时,正是一轮竞价结束,为荷包考量而被淘出去的众人默契歇了竞价,翘首盼着二楼几间被垂地的珠帘挡得严严实实的雅间,指望着那几位金主将这场香艳战争延续下去,好教他们饱足眼福兼看足热闹。 白梨身价这一忽儿已抬至三千五百金,远超寻常花楼女儿,仍被雅间上两位客人以一次能在别处买下一个姑娘的五百金不紧不慢加高,一次次刷新惊鸿坊的记录。饶是浸yin花楼多年,这么丧心病狂的出价也着实少见,约莫是被震慑,莺歌燕舞的大厅一时寂静无声。正待那两人继续教人大开眼界,春风楼大门口蓦然一阵sao动。
几个等得心焦的客人穷极无聊转个身,就生生怔在了当场。 遥遥望去流离白衣影间翻飞起一道冷光,一抹琥珀色惊鸿一瞥,几个壮实打手被雪色广袖抽进正厅扔在了角厅之下,在楼中花娘和部分客人高高低低的惊呼伴奏里,原本静默的大厅乍然喧嚷不休,满满宾客呼啦一下溜得干净,踩着余韵未绝的惨叫,一袭清冷白衣悠悠然步入空旷到跑马都可以的正厅,怀里琥珀猫儿慵慵懒懒欠了欠身,优雅而不屑地把头埋回白衣人冷寂怀中。 白衣的男子垂眼迈入正厅,足下步步行来,生生将喧嚷花楼染得雪覆千里一片苍茫,整栋楼上自老鸨下至门倌齐齐打了个寒颤,还来不及哭丧着脸道一声吾命休矣,就被白衣人下一句话打击得摇摇欲坠…… 白衣男子冷然抬眉,玉碎声音冷寂非常,闲闲一抬手,指向角厅四个姑娘,淡然无比开口:“三万金,四个人全要了。” 众人全部默了,望舒在师尊怀里默默以爪子掩住了双眼……纵然她猜想过无数遍,也决计想不到,师尊出场的方式如此劲爆…… 不过话说,师尊作为一个长年避居九重紫霄和玉京殿否则只出现在画卷里供人瞻仰怀念的冷面仙人,居然敢比她在叫姑娘这种事上更擅长,委实不可思议啊…… 这种时候,望舒就不得不佩服老鸨了,能一人撑起春风楼如此产业的果然不是泛泛之辈,至少满场只有她迅速维持了神智,哦,白梨jiejie也很是从容来着,不过望舒也是知道,白梨jiejie如此淡定,其实根本因为对这劳什子花魁大会漠不关心于是今夜开始就在默默发呆,这会子还没从自己的思绪里走出来…… 望舒景仰地看着那风韵犹存的鸨母堆笑几步袅袅生姿地迎上来:“这位公子,虽然我们这里做的就是花娘的生意……但您这么个买法,也着实太……”一句未完,断在了谨慎斟酌该以个如何委婉的说法形容一下这位的咳咳,豪迈行径,望舒怜悯地看着她,觉得她也是很不容易。师尊此番动作连自己一个实打实的仙人都被震撼得久久不得回神,何况她一介凡人……这般看来,她也很有前途嘛…… 理也不理挣扎的鸨母,自家师尊顾自步向角厅,在众人吊着一口气的他会不会直接扑上去抢人的惨烈想象里,风姿无双地一拂广袖,在一片可怕死寂里……步上了二楼雅间…… 师尊,您老人家……可以不在乎我,但也体谅一下楼下那些个凡人的心脏啊……万一被惊得背过去了可怎么办呢? 可惜……师尊从不是个体恤的仙,自然也不打算现在开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