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过年(上)
回去的路上,天色已经开始蒙蒙亮起。冷白的月亮渐渐隐藏在云层之中,天色泛出一片死气沉沉的白,白点的压抑,恐慌,这白将万物的生机遮掩。这是阳光普照前的最后阶段,熬过这个阶段就会迎来温暖的光明。 我走在彼得身边,微微侧目就能看见他紧绷严肃的下颚,我想了想,终是没忍住内心的疑问,装做随意的问“李南山一直供血给我,会不会活不了多久?” “你是担心他死了,还是担心他死后你没有血液可食?”彼得挑起眉侧头看着我,那双眼似乎早已洞察我的心思。 “当然是后者。”我想都没想,便急忙脱口而出。这个问题不需要思考,因为越思考我会越没法回答。 “他并不是人,而是半妖,不会轻易死掉,所以你不用担心自己会饿肚子。”彼得似乎并不在意我的答案,他只是古怪的一笑,之后给了我想要的回答。 但是即使死不了,还是会伤元气吧?如今他仗着自己年轻,身体强壮,身体才会没什么反应。如果再过几十年,我这耳钉还是没拿掉,那他还会如现在一样,什么事都没有吗? 那时如果他百病缠身,身体匮乏,难道他不会恨我? 太阳终于缓缓升起,暖黄的阳光霎时将死白的天色掩盖。四合院中的公鸡此时正精神抖擞的仰着脖子,卖力的扯开嗓子打着鸣。 天亮之后,人们会陆续而起,延续着千百年不变的定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我与彼得在各自的房门前道了声早安,之后推门回到各自的屋中。我将单薄的白色窗帘拉上,奢望它能帮我挡住屋外的明媚阳光,只是事与愿违,我只能在光线明媚的房间挺尸。 还好,我喜欢阳光,打从心底里敬畏它,热爱它。 一千年前我是一只不能见光的吸血鬼,每天躲在阴暗的角落,用羡慕的眼神去看站在阳光下的彼得。我那时才发现阳光这东西真好,如果我有机会可以再次碰触它;我会带着感恩而又崇敬的心去认真感受它;我会像做仪式版严肃而又真诚的去迎接它的每次日出。 所以当彼得将那颗红宝石一般的戒指戴在我的手上,当他告诉我从今以后我可以无惧阳光,我是何等喜悦与激动。 很多时候,只有失而复得后,你才会知道这个东西对你来说是何等弥足珍贵。 傍晚,当我推开房门时,入目的都是喜庆的红色。晚霞暮色的霞红,大门福字与对联的大红,院子四周、房屋门前挂的被点亮的大红灯笼发出的暖红。看着园中的一切我才猛然想起,今天是大年夜。可笑我昨夜与彼得谈论太多,让我竟然差点将今天的日子忘记。 李南山与彼得此时正在院子中喝茶聊天,见我出来,李南山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笑眯眯的朝我走来。等走近后,他挂着春日一般明媚的笑,温柔的说“May,过年好。” “过年好。”我或许还没太睡醒,与李南山饱含感情的拜年相比我这三个字则说的有些机械。 李南山似乎并不在意,他只是牵起我的手,将我带到小院中央。之后他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捆小烟花,递到我的手里。 我低头看着手中握着的十几根细长的颜色艳丽的小烟花,又抬头看了看站在我面前笑的一脸春光灿烂的李南山,有些不自在的问“这是做什么?” “过年。”李南山似乎对我如此懵懂的反应终于感到了不满意,所以过年这两个字让他说的极重。 之后他也不等我再问出什么让他恼怒的话,直接打着手中的火机,将我手中握着的烟花一股脑的全部点燃。 火苗慢慢向里蔓延,没一会就燃烧到了彩色包装纸里包裹的火药,瞬间的功夫刚刚原本的火苗变成了七彩的火星,活泼跳跃,燃亮了小小的四合院。 我盯着努力燃烧,绚丽多彩的花火,一时竟然挪不开眼睛。我有多久没放过烟花?我似乎从来都不曾放过烟花。当我还是人类时每天都活在刀刃之上,哪里会有放烟花的心思。 当吸血鬼后又觉得这东西似乎太过于幼稚,也就从来没再碰触过。只是每到过年时,我常常见到别人放烟花,各种各样,有的绚丽,有的响亮,热热闹闹的将年味衬托出来。 而那时我也只是站在一旁远远的看着,心里感叹一句,原来过年了。虽然置身其中,但从来都觉得这年与自己无关。 可能是因为身边的彼得对于年也并无感情的原因,所以我俩虽然一起过了1000个年,可是每一个都是冷漠平静的度过。时间久了,我倒是觉得,年似乎就应该是这样,也就对于过年失去了热情与兴趣。 但或许今年会与我之前过的任何一个年都不同,我拿着烟花愣愣的发呆时,李南山从我的面前走到了我的身后,他从后拥住我,双手从我的腋下穿过,握住了我的双腕,引导着我拿着烟花的两个手做着不同的动作。 那绚丽的烟火因为我的动作而成为不同形状,火星也蹦跳的更加欢快。 随着火星的变化,我的嘴角渐渐扬起一个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弧度,欢乐喜悦的情绪此时竟然溢满我的身体。 这才是年,团圆,喜庆的日子。 当烟花燃尽时,小院又回归于暖红色的平静之中。我抬眼时无意间对上了彼得的目光,只见他的目光中带着欣慰的笑容。我朝他扬了扬手中燃尽的烟花,笑着大声对彼得说“彼得,这才是过年。” 彼得一直在笑,只是始终没有说话。 这时下山去为村民祈福的李文言与凌儿走了回来。李文言依旧背心短裤,一身庄稼汉打扮,也不知道他做法时是不是也是这身打扮。 李文言身后的凌儿今天却画了淡淡的妆容,红衣衬的她越发楚楚动人,她进门时目光略过院子中的所有人,直接落在李南山身上,然后露出盈盈笑意。也不知站在我身后的李南山有没有看见。 李南山走过去接过李文言手中拿的装着法器的包袱,恭声说“师父过年好。” 李文言朝李南山点点头,之后将目光落于我与彼得身上,但是也只是稍作停顿之后就转了开,大步朝自己的卧室而去。这老头还是对我们的身份很忌惮,大过年的依旧没有什么好脸色。 凌儿则与他父亲反应不同,她挂着微笑,朝我与彼得说了一声“过年好。” 彼得朝他微笑颔首,而我则也回给她一句“过年好。” “我回房间收拾一下,一会出来包饺子。今年好不容易这里人多了些,热闹了一些。如果你们感兴趣,可以和我一起包。”凌儿口中的你们当然指的是我和彼得,我俩尚没有反应。留下一串欢快邀请的凌儿便小跑着朝她的卧房而去。 “彼得,包饺子你有没有兴趣?”我看向他,问。 彼得今晚的笑容似乎就没从脸上消失过,他依旧笑着点头说“好,包饺子。” 我们在小院中没等多一会,凌儿便像一团火红的风一样,朝我们刮来。他直奔李南山,跑到他面前后,拉起李南山的手,一边往前走一边不忘回头招呼我与彼得,“一起过来呀,我们在客厅里包饺子,正好还能看春晚呢。” 之后她又稍微扬起一些头,对着身边的李南山说“南山哥哥,今年还包三鲜馅和青椒鲜rou陷的饺子好吗?去年看你特别爱吃请教鲜rou的,我今年特意都准备了一些。” 李南山为了能方便与凌儿交流,特意稍微将头低下,我走在他们后面看不清李南山的表情,但是通过他说话时的声音也能猜想出来。李南山声音温柔的说“好。” 来到客厅时,李文言正坐在摇椅上,扇着大蒲扇,看似认真的瞅着电视。电视里此时正放着热闹的歌舞,舞台红艳艳的,喜庆异常。 每次过年都是满眼的红色,彼得曾说过,看这个颜色久了会感到饥饿。曾经的我确实是这样,红色看的多了,就会让我想到鲜血,之后通常我与彼得都会在大年夜饱餐一顿。 但是此时的我们都变了,彼得成了素食主义,而我则食欲大减。 一进屋凌儿就跑到李文言身前,口气不善的说“爹,我们要在客厅包饺子。你要是嫌闹,就去卧室看电视去。” 李文言举起蒲扇就照着凌儿的头上敲了一下,下手不重,多半带着宠溺的成分,他说“臭丫头,大过年的竟然嫌我这老头子碍事。” 凌儿捂着自己刚刚被敲的额头,噘着嘴,撒娇似的说“您要是不觉得我们烦,您就多乐乐。这样我就不撵您走了。” “乐什么乐,去去去,包饺子去。”李文言扬着手中的蒲扇,赶着凌儿离开。只是他此时的表情要比一开始柔和许多,至少不再面部僵硬的板着一张黑脸。 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李文言那老顽固对自己的姑娘倒是宠爱的很。我一开始还以为,这老头只把凌儿当佣人使唤,看来是我主观上将这老头想恶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