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相亲聊什么

    这次约会对楚晨飞来说有里程碑式的意义。这是他加入LoveToday相亲平台一个多星期以来，第一次主动且成功地约到一位姑娘。

    韩金诺和孙可可如同老母亲一样，卖力地帮他准备着。

    衣服搭配是韩金诺负责。从发型到鞋袜，用衣服把楚晨飞从视觉上拉高了起码五厘米。

    相亲话题库是由孙可可编纂的。一页A4纸列上，整整齐齐密密麻麻地罗列了很多话题和建议答案，还分门别类地划出初级，进阶和高级话题。

    “禁忌话题在背面呢。”孙可可提醒他。

    他翻过去一看，笑出声来：“我没这么傻。谁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提工资，房子和彩礼这种话题啊？你在哪儿抄的帖子啊。”

    “我融合了五个知乎精华帖的话题内容呢。”孙可可得意地说道。

    “就初阶话题部分还算有点帮助吧。”楚晨飞说。

    “什么叫‘初阶话题部分还算有点帮助？’。正反两面都和高考模拟题一样有用的。你那闷sao的性格，我还不知道？跟熟人就巴拉巴拉说个没完。跟不熟的人，尤其是不熟的姑娘，你半天挤不出一个字。到时候你就知道感谢我了。”孙可可摆出不悦的神态说道。

    “好好好——现在就感谢你。费心了可姐！你还打印出来干啥？浪费纸。”楚晨飞连忙赔笑道。

    孙可可淡笑了一声，说道：“广告公司员工唯一的福利就是无限量打印了，还不让我充分利用了？”

    楚晨飞像一个出征的将士，带着乡亲父老的嘱咐和祝福，早早地来到了约会地点。

    这家精致的西式素菜馆是姑娘提议的。一位喜欢吃素的姑娘，会是怎样的呢？楚晨飞颇有兴致地想象着。

    他不认识其他吃素的人。他的好哥们儿孙可可和韩金诺遇到合口味的rou菜，吃得一点不比他少。他那些隔三岔五闹着减肥的女同事，几顿沙拉之后，就要去酒店吃海鲜自助或者和牛大餐补补油水。

    吃素这件事带着点仙气。古代神话传说里的神仙们不都是喝点露水吃点桃吗？讲究些的也顶多就是吃个人参果。

    吃素的年轻女子，没有荤菜的油腻和浊气，一定是身轻如燕，清新曼妙如春风拂面吧？她也许并不一定美貌得让人惊艳（资料上精心雕琢后的照片也没让楚晨飞心动不已），但她一定有着独特的气质，恬静温婉，如同第二遍的龙井茶，幽香扑鼻，回口甘甜。

    这家素菜馆也选得好。楚晨飞环顾四周，只见深灰的线条巧妙平衡了木色主调的平凡。餐厅在恰到好处的地方点缀着各种绿色植物。每桌上方都有一盏云朵型玻璃吊灯，与沉稳古的神色木桌遥相呼应。

    楚晨飞心情格外好，像一个准备充分打算大展身手的学生。周六中午明晃晃的太阳透过大玻璃外墙和绿植装饰之后，也变得温柔可亲起来。

    他正任由自己思绪漫步，突然留意到一个进入餐厅四处张望的女子。她穿了一件普通的深蓝色T恤，配了一条常见的牛仔短裙。一头略带凌乱的长卷发披散在肩前。圆圆的眼镜让她的学生气更重。

    姑娘举目找寻一阵之后，低头掏出手机打起字来。顿时，楚晨飞收到了一条微信信息“我到了”。

    哦原来他等的人就是她。

    他高举着手，用力地挥舞着。她微笑着走近楚晨飞，慢慢坐下，同他打招呼。

    这才机会看清圆圆眼镜背后的那张脸。还是看得出岁月的痕迹的。是一张三十三岁女人的瘦长脸。略施的薄粉经过街上的烈日一晒，有点斑驳，透出并不白皙的本色肌肤。细长的眼睛藏在眼镜背后，目光里有着与学生妹装扮不相符的威严。

    这是香港某著名大学的年轻讲师。

    仙气女子的想象在见到真人的那一刻已经灰飞烟灭了。楚晨飞自己都好奇他如何从素菜馆这一个线索就想到仙裙飘飘的女生形象。他今日的相亲对象，明明就是一位比他厉害很多的大学霸。

    国内知名大学本科之后，赴美国加州名校攻读硕士和博士生学位。顺利毕业之后，她获得香港本地名校的聘书，三年前来到此地，一边任教，一边做科研。

    当楚晨飞把思绪拉回到了学霸女简历的时候，他不由得觉得气场矮了一些。

    和绝大多数男人一样，楚晨飞是希望自己在伴侣面前有明显的优势，要么是身高，要么是学历，要么是财力。可是在分析对方个人自我介绍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他在此女面前没有明显的优势。身高比她高3厘米，视觉上几乎就是持平。香港高校对教师的薪资是出名得丰厚，可能和他持平，也很有可能比他略高。学历上，他更是输了这个姑娘一大截。

    他主动邀约她的原因，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很可能是因为一位读书人对另一位比自己厉害很多的读书人充满好奇和崇拜。又或者是因为孙可可和韩金诺的起哄。这两个女人对大学里教书的讲师十分感兴趣，极力表示想和学霸女扯上关系。于是她俩一顿花言巧语，摇旗呐喊，怂恿楚晨飞给楚依山赢得一位高智商高学历的mama。

    说到底还是学识和学历崇拜。谁让我们国家自古以来就崇尚读书人呢？

    但是在学霸女带着威严的目光之下，楚晨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又变回了学生，需要乖乖地静静地坐在老师面前听课。

    可这是相亲啊。他怎么可以怂呢？他的理智在呐喊。

    “先点菜吧。我不熟这家，由你做主吧。”楚晨飞借着学霸女点菜的功夫整理了一下心情，脑子里飞快地回忆着孙可可准备的相亲话题集锦。嘿——此刻发觉了它的有用之处。孙可可真贴心真靠谱！

    相亲破冰话题之一：借助眼前事物，开展话题。例如聊约会地点，或者聊桌上食物。

    “这家餐厅感觉很清新啊。我路过此地很多次，都没有留意到这里。真是惭愧。你怎么发现这家宝藏店的啊？”楚晨飞一说完，略微有点后悔。他只在这里喝了一杯水，如何就得出宝藏店的结论？这不符合逻辑啊。但是说都说了，那就这样吧。

    学霸女答说，是同事介绍的。自己两年前开始吃素之后，发现香港的素菜馆并不很多，于是找同事和朋友问了一圈，得知了一些不错的素菜馆。这是其中一家。

    楚晨飞笑了一下，一时找不到很好的回应。话题到了他这里，很快就凉了下去。

    然后他又飞快地在脑海里阅读相亲话题集锦。

    相亲初阶话题之一：周末喜欢干什么？业余爱好有哪些？自己可以先介绍自己，然后再问别人。反之亦可。

    “不上班的时候，你都喜欢干些什么啊？”楚晨飞笑着问。

    学霸女想了想，诚恳坦白道：“不上班又没有学校活动需要参加的时候，我要么是补觉，要么是看看书。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

    “我也喜欢看书。”楚晨飞顺势接上了话茬，心里一乐，这个话题可以深入聊下去了。

    他突然意识到，相亲对象之间第一次见面聊天，就好比和一个陌生的贵客打乒乓球。大家相互试探，观察对方的接发球风格以及力度。理想状态是友好打球，发出一个球，对方能接得住。球打过来，自己也可以接得住。

    读书这个话题，好像就是这样一个友好的球。

    学霸女分享了她爱读的书，大多都是楚晨飞听都没有听过的自然科学类书籍。楚晨飞喜爱的历史政治经济类书籍，对方也表现出一脸茫然。

    糟糕！这个友好球打不下去了。他心里有点着急。

    他顿时想到刚才学霸女提到的“补觉”，于是借此问对方平时工作是不是很忙。

    学霸女叹一口气，说道：“是啊。昨晚我只睡了三个多小时呢。”

    “啊？昨天是周五啊。你还加班到那么晚？”楚晨飞惊讶道。

    “和你们在公司加班的那种情况不一样，我的工作是只看成果，不计算工时的。六年的合约期之内，如果我完不成相应的科研成果，没有在国际一流期刊发表相应数量的论文，我与学校的合约就不会续签，等于就被炒掉了。”学霸女平静地解释道。

    “我从小以为高校老师的工作很轻松呢。”楚晨飞感叹道，“不被续约的那些人还能到其他学校工作吗？”

    “其他地方的高校体系我不熟悉，但是香港就是这样的制度，一点也不轻松。每间大学基本都是六年一续约的规矩。六年之内没有什么成果，跳槽到另外的学校，对方自然也会有所顾虑。所以还是只能拼科研成果。”学霸女的脸上有疲惫，有无奈，也有决心。

    “一边教书一边做科研，真是很累啊。”楚晨飞叹道。

    “主要是做科研累。学校一年只给我排两个月的课程。集中带两三个班，其余时候都是做科研。只有做出科研成果，学校的排名才会有竞争力，来读书的学生才多，学校整体收入也才会增加。”学霸女说。

    “那这岂不是一条无止境的攀爬路，一辈子都歇不了一口气？”楚晨飞问。

    学霸女举起蔬果汁，轻啜一口，然后说道：“也是有稍微歇口气的时候。那就是前期努力死拼科研成果，争取终身制副教授的资格。这样就没有六年完约的压力了，可以稍微从容一点做科研。我现在就是在拼这些。”

    楚晨飞没想两人在工作压力这个问题上，居然自自然然地聊了很久。可见天下打工仔的心中都有针对雇主无止境的吐槽。

    他猛地又想起了相亲话题集锦里面的禁忌话题：忌吐槽自己的工作，因为这样会显得自己负能量多，且不具备上进心。

    他在心里笑起来。教科书也不总是正确的啊。今日让他和学霸女真正破冰的话题，恰好是这个禁忌话题啊。

    两人畅快地交谈着，倾诉着各自的工作压力，进而又聊到了各自的港漂生活，养生习惯等等。两人显然都是相亲小白，顺其自然地聊着天。楚晨飞渐渐地抛离了相亲话题集锦的模板。

    他时不时会分心自我评估一下。总的来说，他对自己今天还是满意的，除了刚开始的尬聊之外，他完全没有像以往那样当个闷葫芦。

    他对学霸女产生了兴趣。对方也对他的生活表现出兴趣。毕竟他们都生活在彼此社交圈之外的世界。新鲜感是获得好感的第一步。

    这是一场友谊赛。话题乒乓球自如地在两人之间跳转，越来越顺畅，越来越平稳。他放松了很多，她也没有了一开始的拘谨。若是临近桌的客人分点神偷听他俩此时的谈话，会猜测他们的关系是有段时日未见面的朋友或者同学。

    然而学霸女冷不丁来了一个问题，把两人从这个渐渐融洽的谈话拉回到了最初的目的。

    “你接受不要小孩吗？”

    楚晨飞愣住了。这突如其来的一记狠球，他接不住，不知如何作答。

    “我的工作情况刚才也介绍了。接下来的这几年对我来说很关键，我没办法耗在生孩子这件事上。”

    学霸女继续说着，分享着她苦读多年的艰辛，述说着梦想近在咫尺的激动，解释着自己对未来的详细规划。

    而楚晨飞依旧不言不语。

    他很囧，应付不了学霸女的坦诚直率。

    且不说他自己的立场，他实在不知如何与一个认识了一个多小时的女子讨论生育后代的话题。

    他只想逃离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