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打小人 （下）

    “现在开始拜神！”郑半仙庄严地宣布。

    然后她指导楚晨飞用食指和大拇指轻捏住两只红烛，剩下的手指指尖相对，调整成心型，对着神坛上面的各路神仙鞠躬。

    “这是拜神的正确姿势，代表诚心诚意。”郑半仙一边说，一边手把手地帮楚晨飞调整手势。

    上香也是遵照同样手法和程序。

    楚晨飞像个牵线玩偶一样，在郑半仙的口令下，毕恭毕敬地完成了多个拜神标准动作。

    郑半仙大声说道：“礼毕！”

    然后她示意楚晨飞和她一同坐回各自原来的小凳，并从小柜上拿出三张A5大小的纸片。

    她一张一张地展示给楚晨飞看，并轻轻晃动一张有简笔画小人和鹰蛇猪雀的纸片，解释道：“这张叫是五鬼纸，可帮你锁住厄运，赶走小人。”

    她抖了抖一张黄底绿纹奔马图案符纸模样的纸片，说道：“这张可帮你驮走小人，也就是你的单身厄运。”

    “这一张可以清扫小人和厄运。”她指着剩下那张白底红纹画着扫把长剑等用具的符纸说道。

    紧接着，她把楚晨飞刚才写下“单身厄运”的男小人纸和这三张小纸片，放到一起并对折了一下，铺在侧边贴了红纸的灰色砖头上，一脸严肃，眉头微锁地说：“好了，我们要开始打小人了。”

    哦，前奏原来有这么长。

    在一旁认真观看的背景板人，孙可可和韩金诺，一听到这一句，也不由地直了直身子，拭目以待。

    只见郑半仙提起一只老旧的黑色皮拖鞋，从从容容，卖力地拍打刚才放在砖头上的那几张纸片，发出啪啪啪啪的声音。闹市区熙熙攘攘的车声人声，都压不住这铿锵有力的拍打声。

    啪！啪!啪！这带着节奏的一声声击打，刺激着楚晨飞一行人的神经，让他们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郑半仙一边拍打着纸片，一边还含含糊糊地念着咒语。

    三人聚精会神地听着，似乎听出了这么几句：

    “打你个小人头，打到你整世无出头。

    打你个小人手，打到你无鞋挽屐走。

    打你个小人眼，等你整世都撞板。

    打你个小人口，等你有气无处唞。”

    虽然没有明白这个咒语和所谓的单身厄运有何关系，但是郑半仙认真且卖力拍打的样子，让三人都有点感动。

    更让他们感动的是，一小会儿功夫，那几张代表厄运的纸片，就被郑半仙拍碎了。

    “好了，你的小人被打走了。”郑半仙眉头舒展，笑着向楚晨飞宣布。

    雨过天晴彩虹出。三人先前心里的紧张也散去了，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楚晨飞觉得此时他应该做出点回应。于是他礼貌诚恳地对郑半仙说：“感谢！”说罢，他侧起身子，准备掏出右边裤兜里的钱包。

    “慢着，还没有结束。”郑半仙做出一个让他停下的手势。

    哦？还有同场加映？

    楚晨飞只好收起钱包，乖乖坐好。

    只见郑半仙，从供桌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一个黄底黑纹老虎形状的立体纸品，利索地把拍碎的纸片塞到纸老虎的口中。

    接着，她又打开放在脚边的一个塑料饭盒，用手指从里面拿出一块白色物体。她拿着白色物体，夸张地在空中晃荡了几下，最终还是塞到了纸老虎的口中。

    郑半仙看着一脸茫然的楚晨飞，连忙解释说：“我们送一块肥猪rou犒赏这只白虎，让它叼走欺负你的小人。”

    说完她把那堆混杂着猪rou的纸片点燃，扔到旁边的铁桶里。待铁桶里的火势烧旺了，她又把一开始那堆百解符和贵人指引之类的咒符点燃。趁着火苗还没有烧得太大，她麻利地拿着燃烧着的咒符，在楚晨飞身边绕了三圈，最后扔进铁桶。

    郑半仙让楚晨飞合掌对着观音像又拜了三下，这才宣布打小人的仪式圆满结束。

    楚晨飞又客气地向郑半仙道了一次谢，然后支付了五十块港币的酬金。

    五十块港币，一顿麦当劳套餐的价钱，换了这十几分钟的现场短剧。

    值不值？见仁见智。

    三人默默不语地离开了鹅颈桥，就近走入铜锣湾时代广场附近的一个咖啡厅。

    “多年修为一朝丧！孙可可，我这么多年洁身自好的优良传统就毁在你手里了。”刚一坐下，楚晨飞就忍不住指名道姓地责备孙可可。他觉得刚才他被迫当众演了一场滑稽戏。

    滑稽戏里，辛苦的是演员，受益者是观众。

    看完了一出搞笑闹剧的韩金诺，心情大好，刚才一路上还颇有兴致地回味郑半仙的咒语。她拍了拍楚晨飞的肩膀，像个老干部对年轻下属说话一样，安慰道，“这好歹也是一种人生体验嘛。”

    “绕了我吧。这样的体验，此生都不想再有。”楚晨飞忿忿不平。

    见他如此不满，孙可可便带着讨好的笑，对楚晨飞说：“放心。以后都不会再让你来。本来也就只安排你来一次。你喝口冰美式，先顺顺气，然后重整气场，重新出发，一切重新开始。”

    “我这是犯了什么罪，要这样洗心革面？”楚晨飞没好气地说。

    “单身不是罪。”孙可可温和地安慰道，“但是你如果想要在九个月内脱单，要在心理层面上调整一下，告诉自己，这次与前几年不同，你一定可以找到合适人选。”

    楚晨飞还是不依不饶，带着愠色说道：“哪里找合适人选？被你们折腾了两个月了，还没新认识一个女生。”

    “哟——VIP客户对我们不满了。”韩金诺笑嘻嘻地说，“可姐，下周末就把你之前提到过那位同事约出来，和飞哥见面。同时，我们也去调研下，香港有哪些靠谱的婚恋交友平台或者组织。下个周天交出结论和成果。”

    “遵命遵命！”孙可可笑着应和，眼睛还望着楚晨飞。

    韩金诺喝了一口咖啡，突然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说道：“话说，刚才打小人的步骤，看得人挺过瘾的。我那讨厌老板就该被郑半仙的拖鞋好好打一打。”

    “你说的是你们部门的领导李总，那位Mr.Forward(转发先生）？”孙可可笑着问。

    “就是他啊。对上级溜须拍马，对下级蛮横霸道。一有活，他就直接转发邮件。一有祸，他也直接转发邮件，还抄送大领导，好撇清关系。所以，Mr.Forward这个称号，他真是当之无愧。”韩金诺说着说着，觉得一肚子气就升腾上来了。

    “所以你这一路乐呵呵地，难道是把刚才被打的纸条想象成你老板了？”楚晨飞觉得不可思议。

    “正是如此！”韩金诺得意洋洋地说，“我不爽他已经很久了。在心里暴打他一顿，也能解三分气。”

    楚晨飞叹道：“怪不得到了科技发达文化昌盛的现代，这些装神弄鬼的摊位仍然还能找到市场。真是多亏了你们这类莫名其妙小肚鸡肠的女人去捧场。”

    “小肚鸡肠？你可真是冤枉我了。”韩金诺反驳道，“这个Mr.Forward讨厌的地方还多着呢。我之前不是跟你们提过吗？比如老害人加班这事吧。他总是临近下午六点突然派一个活儿下来，说如何十万火急，第二天中午就要交。我就纳闷了，前台业务部门的诉求是早上就发给他了呀！一整个大白天不转出来，非得要临近下班才能传达给我们。太阳不落山，就不看邮件吗？转发都没点效率！”

    韩金诺越说越气，又喝了口咖啡润喉，继续说道：“他还有更贱的地方呢。最近在忙飞哥的事，还没来得及跟你们吐槽。去年年底，不是有一个本地新闻，美资的M投行的一个交易员猝死在办公室里了吗？我司高层受到触动，今年年初就在大会上要求中层领导们在搞好业务的同时，也要注意照顾员工的家庭生活。结果，我这个贱人老板，为了给自己挣个体贴下属的好名声，一通saocao作，把我气得不行。”

    “是个好政策啊。这还能怎样害人？”孙可可不解地问。

    “呵呵——”韩金诺冷笑两声，说道：“人家是体贴下属了，可是只体贴已婚的下属。部门突然出现的杂活累活，周末必须派人参加的义工活动，都甩给我了！我已经成了加班专业户了。节假日请假，也要让已婚的同事先选日子。黄金日期都被他们霸占完了。这个Mr.Forward还好像有理一样地安慰我，说，‘小韩，人家都有家庭有孩子的。只能辛苦你了。’没结婚就等于没有家庭生活吗？我自立门户，一人一家，不行吗？要是多干活能多拿钱，我也就认了。谁知这贱人还不按劳分配。部门业绩奖金，他自个儿拿了大头，剩下的钱直接来个大锅饭。我们四个土豆一样的奖金。凭什么啊？”

    “职场单身歧视！”孙可可忿忿不平地总结道。

    韩金诺继续抱怨道：“这股歪风邪气已经在我们部门生根了。另外三个已婚同事，现在也变得理所当然起来。一旦有那种下午五六点才派发的任务，他们就要接孩子，会老公，给婆婆买药，陪丈人就医。然后任务就自然而然落到我的头上。”

    楚晨飞无奈地感叹：“你这老板也真够精明哦。这样的策略，讨好三个，只得罪一个而已。你还不便去投诉。”

    “根本就是无处伸冤啊！”韩金诺感叹道，然后越说越激动，几乎就要拍案而起，“歧视女人孕妇和少数族裔的行为，还能去香港平等机会委员会投诉，可是歧视单身人士的行为却是投诉无门，抱怨无路。我们应该一起去区议员那里提议，让平等机会委员会把单身人士纳入保护范围之内！”

    “唉——你知足吧！起码香港平机会还能保护我们这些职场高龄妇女。”孙可可带着无可奈何的表情说道：“在内地的很多城市，像我们这样三十四岁的人，尤其是女性，找工作都困难呢。你没看到之前网上有条新闻，内地某城市一位无知妇女，不知第二代身份证是含有芯片的，使用假身份证被警察拘留了。一问才知道，她办假证是为了把年龄改小，以便容易点找工作。结果弄巧成拙，真是可怜！拘留所待上几天，一出来，不但身份证上的年龄长了十岁，还留了案底，更难找工作了。”

    楚晨飞接过话茬，应和道：“是啊。我前段时间和在内地工作的老同学们聊天，发现已婚已育的他们都陷入深深的焦虑，都在担心三十五岁这个坎儿。他们拼命地加班，低效地内卷，力求在三十五岁晋升到管理层。就像是《圣经》里的故事，世纪大洪水来了，大家死了老命地要挤上管理层这艘诺亚方舟。可是哪儿能人人都当管理层啊？所以，还好我们在香港工作，要不然母胎Solo的我们，要受到生存和催婚的两面夹击。”

    孙可可点点头，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伤感地说道：“香港只旺你们金融和地产等少数行业。我做广告营销这行的，回内地工作，市场大，机会多，发展好过留在香港。但是我三十岁那年找内地的机会，就已经被HR明示，说希望我至少三年内别结婚生子。那时候，我还有要嫁人的心，没接受。几年过去了，人没嫁成，事业也暗淡。唉——我只能这样苟着了。所以，诺姐啊，你还是知足常乐，看开点吧！老天对你已经是厚爱了。”

    韩金诺沉思了一阵，说道：“你们说得有道理，但是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内地歧视三十五岁以上的职场潜规则，本来就是急需纠正的歪风邪气了。我为什么要拿这样标准来做参照？照你们的意思，我还得庆幸三十四岁高龄，依然有幸可以受到职场单身歧视了？哼——我就不服气！”

    “就算你不服气，又能怎样？你一个人就可以改变社会风气吗？”孙可可劝慰道。

    楚晨飞笑着挖苦道：“她不是已经制定好还击方案了吗？不是说去鹅颈桥打小人吗？把部门领导和三位同事都打一边，也才两百块。这点小钱，她给得起！”

    韩金诺白了楚晨飞一眼，然后信心满满地说道：“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你们等着听我的好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