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再爱五厘米
九条阵屋。 五郎双手撑住桌面，对着地图皱眉沉思，似乎今天的战报让他很是不解。突然一只没有温度的手搭上他的膀：“又有什么鸟问题能难得住反抗军的大将？来，让我康康！” 五郎疑惑地拾起头，来者正是离开了几日的归云。 “哎呦，你可算是回来了！”五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快帮我分析分析幕府军那边究竟是什么个情况。这，还有这，所有的失地在一夜之间人去楼空，今天的侦察兵还以为是空城计，根本不敢靠近探查，但这根本不像九条裟罗的作风……” 五郎急切需要一个答案，但归云却卖起了关子：“咳，我就是为了这事来的，你先把所有弟兄召集起来——这次不正是能打的、能走的，凡是还有一口气的都拉过来。” 五郎满头问号，但还是选择相信归云，前去军营召集人手。 训练场。 全部反抗军挤在一块，其中不乏断肢残肤者，大多数都在窃窃私语，当然，他们才是最需要关于反常情况的答案的人。 “人都到齐了吧，各营清点人数。”归云的音量并不大，但其极强的穿透力还是让每个人都清楚地听见，嘈杂的会场即刻安静下来。 在短暂的汇报实到人数后，某营的营长斗志昂扬地问道：“归云大人，幕府军他们是不是在酝酿什么大计划？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定勇往直前，不破楼兰终不还！”其他反抗军纷纷附和道：“没错没错！” “很感谢你们能对我这个中途上位的军事领导人如此信任，但我今天要说的并非什么计划，而是一个好消息。”归云像是不舍地摇摇头说，“听着——你们拼死拼活反抗时长两年半的「眼狩令」，在前天解除了，除原海祇岛的民兵外，其余人，从哪来回哪去吧，你们的家人想必已翘首而盼很久了。” 还是一片沉默，然后—— “噢，我们赢了！终于可以回家咯！” 五郎还以为是在做梦，不由得猛揪了一下脸颊，直到传来钻心的疼痛他才认清事实，兴冲冲地说：“这太令人惊喜了，我要回去告诉珊瑚宫大人！” 归云却拦住他说：“等等我临走前跟你交代的，哲平的骨灰坛，你置办了没有？” 五郎这才想起来：“哦，光顾着兴奋了，早就处理好了，待会我拿给你。” “那就好。珊瑚宫那边就不用劳烦你大老远过去了。”归云的眼神忽然变了：“我亲自去找心海。” 死兆星号。 归云站在细长的桅杆上表演金只因独立，高声喊道：“我那位白毛丛中一撮红的快乐风男在哪？” 枫原万叶听见动静连忙从船舱里跑出来，尴尬地说：“喂，不要当众叫我的外号啊，更何况它还不好听！” 归云瞬闪到他身边，一把抓住他的后领，说：“我改天再想个新的，现在先跟我去探望烈士家属。” 枫原万叶像咬钩的大鱼一样剧烈挣扎，但就是挣脱不开归云牢固的爪子。 “我有风之翼，也能飞的！” 归云不但没有松开，反而将他拎起来，说：“得了吧，就凭你那纸糊的鸟翅膀，还能「抟扶摇羊角而上」？起飞了啊，芜湖！” 一声清脆的凤鸣声响彻云霄，归云提上枫原万叶乘着疾风腾空而起。 “我们到底要去哪？” “「跟着风的方向」” 海祇岛，望泷村。 归云和枫原万叶沿路打听，终于来到这间简陋的小屋子前。屋旁的小院里开垦了一块菜地，一个妇人正在其中农作，但从她细嫩的皮肤能很明显地看出，她并不是一个老手。 “请问，这里是哲平的故居吗？”枫原万叶礼貌问道。 妇人见有客到访，便放下锄头出来迎接，柔声说：“是的，请问两位是……” 枫原万叶说：“我们是哲平的朋友，之前在战场上合作过。”他看着妇人的美貌，心里不禁暗想—— “曹丞相说得对啊！” 妇人这才放心下来，做出“请”的手势，说：“我叫琛田咏美，是哲平的妻子。外面风大，请二位移步寒舍。” “什…什么？！什么田？”归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深田？你是不是有个闺蜜叫……” 枫原万叶急得差点堵住他的嘴：“是琛田啊，你的脑子装的都是什么，碟片吗！”尴尬地对琛田咏美道歉说：“他……耳朵不太好，呵呵……” 哲平的家里和外面一样简陋，但每一件家具都被擦得亮堂堂的。归云用手指蹭了蹭桌子底面——一尘不染，看来琛田咏美正如哲平所描述的那样，美丽贤惠。 琛田咏美给喊饿的女儿喂好饭，为归云和枫原万叶各沏了一杯茶，才坐在他们对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刚才玲梦叫得太凶了，只能先给她喂点东西吃，让二位久等了。” 归云眉毛上挑，枫原万叶第一时间就看透他的心思，抢先一步说：“哲平不姓凉森！” 深田咏美再一次从他们的谈话中听到哲平的名字，忍不住关切道：“既然你们是哲平的朋友，那一定了解他的现况吧。之前他还不时寄信回来，说自己又打了一场胜仗，或是询问一下玲森怎么样了什么的……可是到现在，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再写信了，而且最近我总是心神不定，隐隐感觉有什么坏事要发生……” “额……这个嘛……”枫原万叶就是开不了口让她知道，只能眼神求助于归云。 归云将坛子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音，面无表情地说：“他现在就在里面，连人带坛五斤重。” 琛田咏美如遭晴天霹雳，险些昏厥过去，原本红润的脸色顿时苍白如纸，她按着剧烈起伏的胸口调整许久，最后红着眼睛、声音颤抖着问：“什么时候走的？” “就在几天前，他因敌人的诡计深陷于难，等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枫原万叶选择了含糊事实，呈出一个盒子说，“但他的死直接推进了这场战争的结束。咏美姐，哲平他……是名英雄。”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琛田咏美打开了盒子，里面叠放着一件军服，上面镶满了金光闪闪的勋章，整件衣服简练肃穆，宛如一位往昔的英雄静静躺在其中，她的手停在上面，仿佛哲平就穿着这身衣服正站在她面前。 归云全程没有再说话，因为在琛田咏美的身后，多了一个满身灰尘的青年，只是除了他谁也看不见。 “神明大人……”哲平犹豫着开口。 “我知道你的夙愿，但代价……”归云用神识传输说。 哲平一听有希望，连忙说：“只要能再跟咏美说两句话，做什么我都愿意！” “那我要你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呢？”归云的语气愈发无情。 哲平面不改色地说：“她是我最后的牵挂了，我宁愿安心地在这一世止步，也不愿带着遗憾进入轮回。神明大人，再帮我一次吧。” “很好，是个男人。我为人之神明，助你实现夙愿是应该的，尽管你已不再是人。”归云从烟盒里弹出一支较短的烟，“这根烟还剩五厘米可燃，它熄灭的那一刻，就是你完全去死的时候。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对死人还算有耐心。” “我想好了，让我最后， “再爱五厘米。” 归云一把拎起还在悲伤共鸣中的枫原万叶，琛田咏美起身想送一程，但他们已经到了门外。 归云回头说：“不用送我们，有人已经等不及了，啊不，是鬼。” “哐。”门关上了。 台阶上，一支短烟竖着被点燃，风很大，加剧了它燃烧的速度。 “为什么不把它放到屋里，这样的话不是能烧更久吗？” “那你猜今天为什么刮风？生死轮回，此乃天道，天道不可违，这是阎王来取魂了。说实话，他再爱的五厘米，上天能宽恕他多久，我也不知道。” 琛田咏美仔细回味归云的话语，结果一转身就投入了哲平的怀中，冰冷瞬间浸透她的身体，但熟悉的感觉却让她悸动的心安定下来。 不会错，是他…… 伪装多时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隐忍的眼泪情不自禁地从眼角滴落。哲平见状小心翼翼地为琛田咏美擦去挂在脸颊上的泪，其动作像是在触碰一件求之不得的天外来物，但他的手指都是松散的尘土，没几次就将琛田咏美弄成了大花脸。 看着自己的杰作，哲平慌乱地缩回了手，一时竟像犯了错的孩子不知所措，琛田咏美被他滑稽的样子逗笑了，又将他的手放回自己的脸颊。 人鬼殊途，语言不通，但夫妻有情，他们就这样感受对方的气息，沉默，是今晚的康桥，无言，是最后的诀别…… 突然，大门被风吹开了，强劲的风力直接将哲平秽土化的身体吹散了一半，琛田咏美连忙为他挡住，但，深情难御疾风，人力定不胜天…… 哲平意识到大限将至，用食指点在琛田咏美的眉心，在完全飘然的前一刹那将他最后的话语一字一句刻在她的心里—— “无论你今后身在何方，会变成什么样子，也无论你最后还会不会记得我，我都会像现在这样—— “如此如此地深爱着你啊……” ………… 海祇岛。 归云又回到了熟悉的办公室，但只有正在打扫卫生的巫女，平日在案前加班的珊瑚宫心海这次却不见身影。 “心海呢？”归云疑惑地问道。 “原来是归云大人，珊瑚宫大人她可能是去了她的「秘密基地」吧，一有太多工作她就会躲起来，直到全部做完为止。”巫女有些意外地说。 「秘密基地」就隐藏在望泷村旁的歪脖子树后的洞里，洞口很矮，归云俯着身子才勉强进入。正在忙碌的珊瑚宫心海再次见到归云，惊讶地站了起来，难掩欣喜地说：“啊，你回来了，没想到你连这里都能找到。要坐一坐吗，这里比较小，只能……和我挤一挤了。” “心海，「眼狩令」结束了。”归云沉声说，“我……也该回到社奉行了。” 珊瑚宫心海甜甜的笑容逐渐消失，本就不多的「能量」消耗殆尽，归云瞬闪到她身边扶住，说：“没事吧，抱歉，我说得太直白了。” “没事，没事……”珊瑚宫心海泛红着眼圈说，“你还会回来吗？” “或许会，又或许不会，我也说不准。”不知为何，他就是说不出决绝的话，“但你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帮忙，你能连接我的精神意境。” 归云又说：“我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神是不会做梦的。” 珊瑚宫心海扯开归云的衣领，只见他的脖子上有一处红色的唇印，顿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日日陪伴了半年之久，却依旧走不进他的心里，原来，他的心里早就被别人先一步占据。 “我走了。”归云安顿好珊瑚宫心海，转身就要离开，珊瑚宫心海突然叫住，说：“你出现得太早了，正好为我续上了心弦，或许这就是我的命运。她是人类吧，寿命那也不过百年，而你却有几千年。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哪怕是一百年，甚至一千年……时间在神的身上没那么珍贵，别忘了，我也是神。 “我能看到未来，最后那个人一定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