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其实,中国的村民自古就有躲“兵乱”的习惯,一听说有军队要从村子路过,就扶老携幼,大包小裹的远远躲到山上去或隐蔽所在,等军队离开了再回来,你进我退,你退我进,这有点像毛主席发明的“打游击”。 可这次不同,日本兵毕竟有别于旧军队,旧军队只不过纪律松散,过于贪婪罢了,日本兵却近于邪恶。所以老百姓不再躲而是跑了,跑不动的没办法,有点力气的就跑,跑得越远越好,携家带口,抛房舍地,背井离乡,老百姓那时都把这叫“跑日本”,意思就像“避瘟神”,不是往日本跑。 故土难离啊,要跑这“起跑”却很艰难,不是他们的腿脚不利索,是他们的心舍不得,几辈人的糊口,这片土地就像他们的爹娘。太爷爷和娘还有好多村里人都是这样的心态,都能听见鬼子兵的枪炮声了,他们还恋恋不舍,眼看鬼子兵都到村头了,他们才撒丫子一窝蜂似的奔逃,当然都很狼狈。他们跑过一个村子,鬼子兵就追过一个村子,那村子里的人也开始“跑日本”,这队伍就越跑越大,也越跑越乱,脸色也都见了鬼似的铁青。 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也得跑,实在跑不动了就咬着牙扔东西,大包扔了留小包,小包再扔了就没东西可扔了,再扔就得扔背上或胳膊底下夹的孩子了。有时鬼子兵追得急,着急忙慌的,就谁也顾不上谁了,妻离子散,一家人跑了单儿的不在少数。起初,太爷爷和他娘还和同村的亲属们互相有个照应,跑着跑着,也就失去联络了。 一次跑到一条小河边喝水喘息的时候,“哇”的一声大哭把太爷爷和他娘吓了一跳,原来是一位妇女,她是两个胳膊底下夹着一双儿女跑的,这喘口气儿的时候她才发现,慌乱中,儿子竟是被她夹着双腿,一直脑袋朝下空着,脸憋成了紫茄子,已没了声息,恐怕就剩一口气了。大家伙忙围过去,七手八脚,又是掐又是唤,孩子好不容才缓过来,嘴一咧“哇”地哭出了声。 那一年,鬼子兵像蝗虫,平均每天以几十里的速度侵占我们的田地和村庄,太爷爷他们也就平均每天以几十里的脚程向南转移。鬼子兵侵占了当时河北北部大部分地区后,突然“打住”了,太爷爷他们已经跑到北平边儿上了。一路跑下来,大家伙都是绷了一股子劲儿,这一松懈下来可不得了,很多人一下子就病了,还有的就往地上一倒,咽了气。太爷爷身体好还没什么,他娘却病了,一阵猛烈地咳嗽,突然咳出一口痰带着血来,太爷爷就要背着娘去找大夫,娘却说:“不打紧,歇歇就好!” 在一片哭声和**声中歇了一会,很多人起身就向北平城里走,说城里住的都是有钱人家,要饭也好要,太爷爷娘却说:“儿啊,咱不去城里,咱找个村子吧,还是乡下人实在,再说,见不着个田地,娘这心里不塌实。”太爷爷就说:“娘,咱不去城里,去村儿里!” 太爷爷就背着娘朝一个方向走,他相信那个方向肯定会有村子。身上带的干粮昨个早上就吃光了,又累又饿,太爷爷就觉得身子发晃,眼前发花,直冒金星,他使劲挤了挤眼睛,视线恢复清楚了,就看见前边不远处闪现出一片村庄来。太爷爷很兴奋地咬了咬牙,然后闭上眼睛,背着娘直着朝村子走去,他能感觉到娘在背上已经睡着了。终于走到村口了,太爷爷睁开了眼睛,谁知眼前一黑,他栽倒在了地上。 “大兄弟!大兄弟!” 太爷爷是被这呼唤声唤醒的,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一张老脸都快挨着他的鼻子了,他骇了一跳,等这张老脸离开了他才看清楚,是一个戴着瓜皮帽穿着绸缎衣裤的老头,一看就知是“阔佬”。太爷爷当时并没有回应“阔佬”,他想起了娘,他转头朝身旁看去,只见娘双眼紧闭,就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已磕破的额头凝着淤血。 “娘!娘!” 太爷爷呼喊着,一骨碌爬了起来。